任你有多少不舍,多少掛牽,離去的瞬間皆挽留不住,皆要放下。有些人注定要以悲劇的方式來結束一生,方能無恨無憾。
折一束桃花插瓶,把爛漫春光帶回家,桃花豔麗多姿,縱是落於室內,亦不肯沉靜,依舊開得不管不顧,難舍難收。但再華麗旖旎,終有敗落之時,一如世上的富貴榮華,一如明淨敞亮的人生,終有盡頭。
如此春光、皓月以及諸多美景靜物,又該給浪漫詩人添多少詩料。但詩料裏最不可少的則是情,再添些恰到好處的世故,則更有人事之味。憑欄看月,倚欄賞梅,隻覺塵世憂患亦是清和曼妙的。
隻是,再繁盛的宴席都會有散場時,每個人在塵世走過一遭,隨緣來去,如萍聚散。任你有多少不舍,多少掛牽,離去的瞬間皆挽留不住,皆要放下。有些人注定要以悲劇的方式來結束一生,方能無恨無憾。
徐誌摩平生最崇拜英國的雪萊,他羨慕雪萊覆舟的死況,並說:“我希望我將來能得到他那樣刹那的解脫,讓後世人談起就寄與無限的同情與悲憫。”
倘若真是這般,那他今生亦算如願以償,自當無憾。你如此悵然失落去追憶,去感歎他生命的短暫,去怪罪那場意外,豈不知那是他夢寐以求的結果。他這一生喜愛自由、浪漫和情感,也曾縱身萬裏層雲,天涯放逐,卻一直被命運所縛,不曾真正自在快意。直到與世訣別前,他還是被俗世紛繁所驚擾,從來不可隨心盡意。
許多人將這場慘禍歸咎於陸小曼。其實她也隻是一個尋常的女子,隻是多了一些驕縱和任性,她沒想過要傷害誰,也不想取悅誰,她隻想認真地過自己的日子,做自己的主人。他們亦是平凡的夫妻,恩愛過,吵鬧過,纏綿過,又折磨過。但這一切過程並不是為將來的結局做鋪墊,絕不是。
或許是徐誌摩無法承擔世間的愛與苦,又或許真是如他所願,隻求刹那解脫,連恐怖和悲傷都沒有。尊貴的生命不在於長短,他的來去當是不由自主。此後再不必為誰紅塵輾轉,亦無須辛苦倉皇。
那一年,他采完香山最後一枚紅葉,吟完最後一首詩,參加完人生最後一場宴會,便悄然告別。那日,恰逢林徽因從香山休養歸來,設了一場接風宴會。宴席上,諸多文友相聚,笑語歡聲,熱鬧喧嘩。
宴會結束,徐誌摩與林徽因辭別:“過幾天我回上海一趟,如果走前沒有時間再來看你,今天就算給你辭行了。”
林徽因道:“11月19日晚上,我在協和小禮堂,給外國使節講中國建築藝術。”徐誌摩聽後,告知一定前來赴約。這些年,他們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親近,一種默契,與林徽因相關的一切,徐誌摩必然在意。
他們之間來不及交換最後一個眼神,亦來不及再說更多的話語,誰也不能預料,簡單的一次離別竟從此天人永隔,此生再不複相見。諾言還在,那個一直守信重諾的人已經無法兌現。
臨去上海前,徐誌摩還在紙條上給林徽因留言:“定明早六時飛行,此去存亡不卜……”為此,林徽因心感不安,致電徐誌摩,怪他不該說如此不吉利的話。可徐誌摩則不以為然,隻稱信口而說。他不知道一語成讖。他躲過了那個早晨,卻沒有逃過幾日後的那趟飛機。
回到上海這個早已沒有溫暖的家裏,裝飾華麗奢侈,卻煙霧縈繞,令人心生反感。這是陸小曼的夢莊,是徐誌摩的愁城,他們在這裏早已心事背離。多少榮寵恩愛,多少爭吵折磨,多少快樂癡絕,多少悲傷惆悵,都在這裏發生過,亦行將成為過去。
他們有回不去的當初,也有了卻不盡的愁怨。古人雲:不是冤家不聚頭。自相識相愛後,他們經曆飄搖風雨,終相守相牽,可偎依時,亦有糾纏不清的恩怨,有避無可避的煩惱和爭執。他們都倦累了,都在等待一種終結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