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一 徐誌摩生命中的三個女人(3 / 3)

她就這樣被時光恩寵數年,鮮花著錦,沒有波瀾。又在最好的年華覓得佳婿,嫁給江南才俊、軍界名流王賡。他的英武不凡、出類拔萃令多少名媛佳麗追慕。正是這場看似完美的婚姻讓陸小曼從此陷入悲苦和寂寞中,不能釋懷。

陸小曼,多麼風情浪漫的女子,她妖嬈嫵媚,招搖任性。王賡的愛太過穩重,太過傳統,少了溫軟與柔情,他們之間不能靈魂相通。像陸小曼這樣妖精一般的女子,無法做一個安分持家、端莊順從的太太,她需要輕歌曼舞,需要肆意尋歡。

乏味枯燥的婚姻生活讓她寂寞如煙,每日隻能沉迷於燈火璀璨的舞池,或於劇院喝茶、聽戲,放縱自己。陸小曼曾這樣說:“婚後一年多才稍懂人事,明白兩性的結合不是可以隨便聽憑別人安排的,在性情與思想上不能相謀而勉強結合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一件事。當時因為家庭間不能得著安慰,我就改變了常態,埋沒了自己的意誌,葬身在熱鬧生活中去忘記我內心的痛苦。又因為我嬌慢的天性不允許我吐露真情,於是直著脖子在人麵前唱戲似的唱著,絕對不肯讓一個人知道我是一個失意者,是一個不快樂的人。”

就在她心無可依、情愛無主時,遇見了民國才子徐誌摩。那時的徐誌摩恰好在一場康橋之戀中失意落魄,舐血療傷。他說:“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可誰不知那場無果的愛戀將他傷得多深。他從遙遠的康橋倉皇歸來,不知所措,寂寥無依。

兩個失意之人有了一次金風玉露的相逢,便再也難忘難舍。她風情絕代,若空穀幽蘭,又似夜半海棠,讓人刻骨驚心。她的美完全不同於林徽因,她並非出塵脫俗,恰有濃鬱的煙火情味,又樸素清淡。她無須修飾,便清雅風致,百態千姿,光彩照人。

她分明有妖術,不施脂粉,不著華服,就已風采翩然,奪人心魄。徐誌摩對她說:“我愛你樸素,不愛你奢華,你穿上一件藍布袍,你的眉目間就有一種特異的光彩,我看了心裏就覺著不可名狀的歡喜。樸素是真的高貴,你穿戴齊整的時候當然是好看,但那好看是尋常的,人人都認得的,素服時的眉有我獨到的領略。”

徐誌摩的出現讓陸小曼決意不再欺人騙己地活著,她需要給情感一個交代。她沉浸在戀愛的幸福和甜蜜裏,也被煩惱和痛苦折磨。丈夫的不肯放手,父母的步步相逼,世俗的流言碎語,讓她在瞬間落入萬丈深淵。原以為愛是兩個人之間的事,竟不知他們的愛驚擾、傷害了別人,也捆縛了自己。

那是一場漫長的、沒有硝煙的情戰,直到彼此傷痕累累、再無力爭論時,方有了結局。他們情根深種,讓王賡自知覆水難收,決意成全。這個在官場和戰場上叱吒風雲的男子,不是對徐誌摩妥協,而是對愛妥協,他知道,任何的拖延和挽留都將是冷清的散場。他願放手,甘於認輸,隻為留存最後的尊嚴和驕傲。

有情人終成眷屬,自當是倍加珍愛珍惜。人生福禍相依,陸小曼得到了愛情,卻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但為了這場刻骨銘心的愛,她無怨無悔。人生苦短,塵夢悠悠,她隻想擁有當下,和至愛之人溫柔情深,靜守日長。

盡管他們的愛情不被眾生所祝福,但陸小曼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幸福裏,不為取悅任何人。盡管他們在婚宴上被徐誌摩的恩師梁啟超痛訓,卻始終緊握彼此的手,無懼無傷。婚後,他們在硤石小鎮度過了幾個月神仙般的生活。

山水清流,草木香遠。這裏遠離塵囂,無有煩擾,更聽不見流言,看不到紛紜世態。兩個情懷相當的人在一起栽花種草,吟詩作畫,喝酒吃茶,逍遙快活。辰光蕩漾著無限的溫柔,夢裏依稀看不到歲月往來,唯有彼此寂靜相守,幸福安寧。

倘若不是那場該死的戰爭,陸小曼和徐誌摩不會那麼匆匆奔往上海。或許,陸小曼與硤石的緣分隻有這麼深,或許,她命定的歸宿始終是十裏洋場。經受幾月災難的煎熬,體弱的陸小曼染上了一身的病。以後的日子,她便是無日不同藥爐做伴,亦是因為病,讓她變得懶散放縱、任性妄為。

他們住進了法租界福熙路一套摩登的三層小洋房,陸小曼從此在這座小洋房裏打牌跳舞,會客見友,唱戲喝酒,甚至抽上了鴉片。她奢侈驕縱,鋪張浪費,請用人,雇長期司機、廚師,包劇院,光顧賭場,捧戲子,懶散隨性,揮霍無度。

她風華正茂,有足夠的氣場,有傾世的容顏,她就是經不起繁華的誘惑,哪怕透支所有,隻要盡歡,亦是甘願。這個女子不將世間百媚千紅過盡誓不罷休。她從不問錢來自何處,隻要喜歡的東西,亦不問需不需要,皆買回家。她貪吃貪玩,凡是好的,她皆想要,而徐誌摩則對她千恩萬寵,傾其所有隻為圖她歡心。

陸小曼素日慵懶貪玩,又體弱多病,徐誌摩為她遍訪名醫,終不得效。後結識了翁瑞午,他有一手推拿絕技,每次為陸小曼推拿,手到病除。亦因此,翁瑞午和陸小曼之間有了羅襦半解,妙手撫摩的機會。

此後,翁瑞午成了陸小曼家裏的常客,而他亦是慷慨大度之人,對陸小曼和徐誌摩時有資助,甚至不惜變賣家藏古董字畫。為了減緩病痛,翁瑞午讓陸小曼吸食鴉片,從此他們時常共躺在一張煙榻上,一起吞雲吐霧,忘乎所以。

這鴉片一吸就是20年,陸小曼自此再也離不開翁瑞午,離不開阿芙蓉。她與徐誌摩之間開始有了矛盾、爭執,生了厭倦與隔閡。為了供應陸小曼無休止的奢侈揮霍,徐誌摩辭了上海的教職,任北京大學教授。他每日疲於奔命,稍有閑暇便伏案寫作掙取稿費,窘迫之時甚至做起了房產生意。

可盡管如此,他所掙的銀錢始終不夠陸小曼的用度。兩地分離,相思熬煎,讓他短短半年在北京和上海間往返了八次。為了省儉開支,徐誌摩乘坐免費的郵政航班,如此天南地北的相離最終讓徐誌摩遭遇了劫數。

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卻絲毫找不到溫情蜜意。他奔走於亂塵俗世,她頹廢於煙榻戲曲,最後一次爭吵讓他負氣離開,轉身離去,再也沒有歸來。他登上了一架亡命飛機,葬身於山林穀底,幻化為雲,飄然遠去。

他用死亡的方式來喚醒沉迷於煙霧的陸小曼。陸小曼說:“這一下完了他——也完了我。”徐誌摩意外喪生,世人將所有錯過歸於陸小曼,她亦因此得了個紅顏禍水的罵名。她早已不在乎,她自是後悔莫及,更無意外界的爭鬧,願將一切罪名獨自承擔。

這世上沒有誰有資格去指責、批判一個人,她隻是甘願懲罰自己。自徐誌摩離世,陸小曼亦斷絕紅塵,一身素服,閉門謝客。從此,上海灘的舞場劇院再不見她妖嬈身影,她每日守著徐誌摩的遺像,孤獨度日。

她深居簡出,每日潛心於家中編就徐誌摩的遺文,其中包括了信件、日記、詩歌等。這一過就是幾十載,其間病痛纏身,貧困潦倒,落魄到賣畫為生。她與徐誌摩歡愛五年,被他恩寵了五年,卻用一生的時光為他嘔心瀝血,為他蒼涼老去。這樣有情有義的女子如何不讓人生敬,不讓人感動?

盡管翁瑞午一直陪伴,為她端茶試藥,但她心裏始終不忘徐誌摩,與之魂魄相通。後來,翁瑞午也死了,沒有任何依靠的陸小曼安心作畫,自食其力,甚至戒掉了鴉片,過上純淨的生活。她已落盡繁華,美人遲暮,卻依舊努力地活著,用一朝一夕的日子勇敢地過完這悲欣交集的一生。

晚年的陸小曼過著孤冷淒涼的日子。她說:“過去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場噩夢,甜酸苦辣,樣樣味道都嚐遍了。……我又沒有生兒育女,孤苦伶仃,形單影隻,出門一個人,進門一個人,真是海一般深的淒涼和孤獨。”

她病了,一病不起,挨過了寒冷的冬天,最終死在了杏花如雪的春日。她唯一心願則是和徐誌摩合葬,不負此生愛戀。但她的遺願終成憾事,她被輾轉葬於姑蘇太湖之畔,與徐誌摩的硤石故裏隔了山水,隻能遙遙相望,無聚無離。

她的靈堂隻有一副挽聯,恰如她悲涼的一生。“推心唯赤誠,人世常留遺惠在;出筆多高致,一生半累煙雲中。”這樣一個曾經傾倒眾生、驚豔時光的女子,死後亦不過是一抔塵土,如光陰裏的片影飛花,不留痕跡。那些愛過她的人,追慕過她的人,又都去了哪裏?

都說她是毒藥,卻不知中毒至深的是她自己。一代民國才女,亦如同凡人這般,嚐盡離合愛恨,經受生老病死,甚至比尋常人更多了劫數災難。在世人心中,她是個不夠完美的女子,甚至許多人用言語將之批判。可她在我心裏,是個有情味、有氣節的女子。

陸小曼亦有浪漫情懷,美好寄托。她渴盼一位執守相依的人,一起賭書潑茶,聽雨賞月,或在山中做人間仙侶,或於世俗做一對煙火夫妻。隻要快樂盡意,怎樣活法都好。其實她並不挑剔生活,她此一生隻是想做真實的自己,愛自己所愛的人,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不想驚擾別人,亦不願被人所驚擾。

她看似煙火繚亂,實則純粹清白。她任性招搖,放縱不羈。唯有她敢於傾國傾城,也不懼落魄潦倒。唯有她看似過盡荊棘叢生的人世之路,卻分明無傷無恙。若說有錯,則是她活得太真,愛得太深,於生活太過盡意,不留餘地。這樣的女子在民國亂世行走,是多麼不易,又多麼無辜。

她說,時光如雨,我們都是在雨中行走的人,找到屬於自己的傘,建造小天地,朝前走,一直走到風停雨住,美好晴天。可她的世界一直下著紛紛細雨,直到死,亦沒有風停雨住,不見美好晴天。

她途經了民國,成了民國一道最別致、最美麗的風景。多少人誤解她、責備她,又可知她明心見性,可知她一生愛好是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