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徐誌摩詩歌選(2 / 3)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此詩寫於1924年12月30日。發表於1925年1月17日《現代評論》第一卷第六期。)

沙揚娜拉一首

贈日本女郎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裏有蜜甜的憂愁——

沙揚娜拉!

(此詩是組詩《沙揚娜拉十八首》中最後一首,寫於1924年5月隨泰戈爾訪日期間。此詩收入《新月詩選》。沙揚娜拉:日語“再見”的音譯。)

偶然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此詩發表於1926年5月27日《詩鐫》第9期。)

雲遊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雲遊,

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消遙。

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麵

有一流澗水,雖則你的明豔

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

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

他抱緊的隻是綿密的憂愁,

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

他要,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

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

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

(此詩曾以《獻詞》為題編入《猛虎集》。)

生活

陰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條甬道,

一度陷入,你隻可向前,

手捫索著冷壁的黏潮,

在妖魔的髒腑內掙紮,

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

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

除了消滅更有什麼願望?

五月二十九日

(此詩發表於1929年5月10日《新月》2卷3期。)

黃鸝

一掠顏色飛上了樹。

“看,一隻黃鸝!”有人說。

翹著尾尖,它不作聲,

豔異照亮了濃密——

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熱情。

等候它唱,我們靜著望,

怕驚了它。但它一展翅,

衝破濃密,化一朵彩雲;

它飛了,不見了,沒了——

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熱情。

(發表於1930年2月《新月》2卷12號。)

火車擒住軌

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

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

過橋,聽鋼骨牛喘似的叫,

過荒野,過門戶破爛的廟,

過池塘,群蛙在黑水裏打鼓,

過噤口的村莊,不見一粒火;

過冰清的小站,上下沒有客,

月台袒露著肚子,像是罪惡。

這時車的呻吟驚醒了天上

三兩個星,躲在雲縫裏張望:

那是幹什麼的,他們在疑問,

大涼夜不歇著,直鬧又是哼,

長蟲似的一條,呼吸是火焰,

一死兒往暗裏闖,不顧危險,

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

馱著這份重,夢一般的累墜。

累墜!那些奇異的善良的人,

放平了心安睡,把他們不論

俊的村的命全盤交給了它,

不論爬的是高山還是低窪。

不問深林裏有怪鳥在詛咒,

天象的輝煌全對著毀滅走;

隻圖眼前過得,裂大嘴打呼,

明兒車一到,搶了皮包走路!

這態度也不錯,愁沒有個底;

你我在天空,哪天也不休息,

睜大了眼,什麼事都看分明,

但自己又何嚐能支使運命?

說什麼光明,智慧永恒的美,

彼此同是在一條線上受罪;

就差你我的壽數比他們強,

這玩藝反正是一片糊塗賬。

(此詩原名《一片糊塗賬》,是徐誌摩最後一篇手稿。此詩收入《新月詩選》。)

呻吟語

我亦願意讚美這神奇的宇宙,

我亦願意忘卻了人間有憂愁,

像一隻沒掛累的梅花雀,

清朝上歌唱,黃昏時跳躍——

假如她清風似的常在我的左右!

我亦想望我的詩句清水似的流,

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魚似的悠悠;

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

再休問我閑暇的詩情?——

上帝!你一天不還她生命與自由!

(此詩發表於1925年9月3日《晨報副鐫》。)

蘇蘇

蘇蘇是一個癡心的女子:

像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

像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

來一陣暴風雨,摧殘了她的身世,

這荒草地裏有她的墓碑:

淹沒在蔓草裏,她的傷悲;

淹沒在蔓草裏,她的傷悲——

啊,這荒土裏化生了血染的薔薇!

那薔薇是癡心女的靈魂,

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潤,

到黃昏時有晚風來溫存,

更有那長夜的慰安,看星鬥縱橫。

你說這應分是她的平安?

但運命又叫無情的手來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