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徐誌摩詩歌選(3 / 3)

攀,攀盡了青條上的燦爛,——

可憐嗬,蘇蘇她又遭一度的摧殘!

(此詩發表於1925年12月1日《晨報七周年紀念增刊》。)

殘破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當窗有一團不圓的光亮,

風挾著灰土,在大街上

小巷裏奔跑:

我要在枯禿的筆尖上嫋出

一種殘破的殘破的音調,

為要抒寫我的殘破的思潮。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生尖角的夜涼在窗縫裏

妒忌屋內殘餘的暖氣,

也不饒恕我的肢體,

但我要用我半幹的墨水描成

一些殘破的殘破的花樣,

因為殘破,殘破是我的思想。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左右是一些醜怪的鬼影:

焦枯的落魄的樹木

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

比著絕望的姿勢,

正如我要在殘破的意識裏

重興起一個殘破的天地。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閉上眼回望到過去的雲煙:

啊,她還是一枝冷豔的白蓮,

斜靠著曉風,萬種的玲瓏;

但我不是陽光,也不是露水,

我有的隻是些殘破的呼吸,

如同封鎖在壁椽間的群鼠,

追逐著,追求著黑暗與虛無!

(此詩收入《猛虎集》。)

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裏,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蒿,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此詩發表於1928年12月《新月》1卷10期,並收入《新月詩選》。)

夜半鬆風

這是冬夜的山坡,

坡下一座冷落的僧廬,

廬內一個孤獨的夢魂:

在懺悔中祈禱,在絕望中沉淪——

為什麼這怒叫,這狂嘯,

鼉鼓與金鉦與虎與豹?

為什麼這幽訴,這私慕?

烈情的慘劇與人生的坎坷——

又一度潮水似的淹沒了

這徬徨的夢魂與冷落的僧廬?

(此詩發表於1924年7月11日《晨報·文學旬刊》。)

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裏依洄。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溫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甜美是夢裏的光輝。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裏心碎!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黯淡是夢裏的光輝。

(此詩寫於1928年,發表於《新月》創刊號。)

丁當——清新

簷前的秋雨在說什麼?

它說摔了她,憂鬱什麼?

我手拿起案上的鏡框,

在地平上摔一個丁當。

簷前的秋雨又在說什麼?

“還有你心裏那個留著做什麼?”

驀地裏又聽見一聲清新——

這回摔破的是我自己的心!

(此詩發表於1925年12月1日《晨報七周年紀念增刊》。)

私語

秋雨在一流清冷的秋水也1,

一棵憔悴的秋柳裏,

一條怯恰2的秋枝上,

一片將黃未黃的秋葉上,

聽他親親切切喁喁唼唼,

私語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語情節。

臨了輕輕將他拂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裏,一渦半轉,

跟著秋流去。

這秋雨的私語,三秋的情思情事,

情詩情節,也掉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裏,一渦半轉,

跟著秋流去。

(此詩發表於1923年4月30日《時事新報·學燈》。)

月下待杜鵑不來

看一回凝靜的橋影,

數一數螺細的波紋,

我倚暖了石欄的青苔,

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月兒,你休學新娘羞,

把錦被掩蓋你光豔首,

你昨宵也在此勾留,

可聽她允許今夜來否?

聽遠村寺塔的鍾聲,

像夢裏的輕濤吐複收,

省心海念潮的漲歇,

依稀漂泊踉蹌的孤舟;

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

何處是我戀的多情友?

風颼颼,柳飄飄,榆錢鬥鬥,

令人長憶傷春的歌喉。

(此詩發表於1923年3月29日《時事新報·學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