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鹿鳴離開後山之前,在山下送走了尉遲夫人與唐醴的雲澤,用了許久方才終於將複雜心緒完全平靜下來。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但無論所思所想還是所作所為,都與“君子”二字差了十萬八千裏的雲澤,既不喜歡隨身攜帶這一類十分易損的裝飾之物,也沒有必要時時刻刻謹記玉不去身四個字,以玉石五德警醒自身,就依然不曾將那鏤空螭龍紋珮懸掛腰間,而是重新收入氣府之中。
早在之前還在學院之時,徐老道將這鏤空螭龍紋珮交給雲澤的時候就曾言說,這枚玉佩本身也就隻是雲溫書留在他身邊的一枚傍身之物罷了,似乎更大的意義還是留個念想,畢竟玉佩本身的質地雖然算是極好,瑩潤珠滑,翠色溫碧,但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更沒有任何奇妙之處,可這枚玉佩卻是雲溫書僅有的、留在老道人這裏的一件遺物,或也正是因此,才會得到徐老道的那般重視,並在當初將其轉授雲澤之時,珍而又珍,並且囑咐下來,一定要妥善保管,不可輕易損壞。
至於隨身懸配,倒是不必如此,畢竟雲澤本身境況擺在這裏,難保什麼時候就會忽然身陷險境,被迫無奈與人廝殺,就必然沒有閑心再去顧及一枚玉佩的妥善與否,萬一損壞,就絕不僅僅隻是辜負了徐老道的割愛相贈,更是對不起以命換命將他從石板下麵救了出來的父親。
所以還是藏在氣府之中更加穩妥一些。
雲澤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將這些煩擾雜緒全部拋之腦後,習慣性將雙手交叉揣入袖口之中,轉身返回北中學府。
武山。
雲澤一路沉吟,回想著之前下山途中得到的許多指點,在心中暗自推演自身拳法中的不足之處,剛剛來到弟子房前的那片空地站定,就忽然見到小丫頭柳瀅神情怯怯出現在自己麵前,低著頭,雙手手指用力絞著那件紅棉襖的衣角,顯得格外緊張。
雲澤有些不明所以,抬頭看向不遠處正在各自練劍的項威與鴉兒姑娘。但這兩人卻是對於雲澤遞來的眼神視而不見,仍舊全心全意都在練劍一事上,雲澤無奈,隻得暫且將練拳一事擱置一旁,蹲下身來,伸手輕輕握住小丫頭緊緊纏著衣角的雙手,語氣格外輕緩地開口問道:
“是不是有不開心的事,怎麼這幅表情?”
小丫頭身子忽然一緊,眼神驚慌,就連之前已經暗自重複過許多次的腹稿,到了這會兒,也全都忘得一幹二淨,抿緊了唇瓣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口說出任何一個字。
越是著急,越是緊張,越是懊惱,越是悔恨。
柳瀅緊緊咬著牙關,跟著就眼圈兒一紅,差點兒直接掉下淚來。
雲澤眉關緊蹙,下意識地眼神一沉,已經想到她之所以會變成這幅模樣,肯定是與鹿鳴有關,畢竟柳瀅是個怎樣的性子,長久相處以來,雲澤已經十分了解,說是乖巧也好,說是怯懦也罷,而一旦說得直白一些,就是因為早年間的那些經曆,就讓她已經徹底習慣了逆來順受,哪怕如今已經成了山上修士,也依然沒有半點兒修士該有的樣子,因而就連至今也還沒有跨過修士入門那道門檻的鹿鳴都能隨便欺負她。
諸如此類的事情,雲澤已經見過好多次,也每次都已經警告過鹿鳴,可少女畢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惱人貨色,每次都是乖乖點頭知錯認錯,也每次都是轉眼就忘,像是跟柳瀅天生反衝一樣,無論如何都看她不順眼,除非雲澤就在旁邊,否則就絕對不會給她任何好臉色。
知錯認錯不改錯。
雲澤深呼吸一次,強行壓下心頭惱火,伸手將柳瀅攬入懷中,一如既往地輕聲安慰。
“又是鹿鳴那家夥跟你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放心吧,之後我會好好教訓她的,咱們不跟她一般計較...”
話一出口,柳瀅就立刻掉下淚來,用力搖頭。
“跟鹿姐姐無關,是柳瀅做錯了,不怪鹿姐姐...”
小丫頭剛剛勉強說了兩句,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越哭越厲害,抽抽噎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雲澤有些驚愕,立刻回過神來,將柳瀅抱在懷裏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可小丫頭卻是越哭越凶,很快就將雲澤肩膀的衣裳完全打濕。
但在往常時候,小丫頭一旦被鹿鳴欺負,最多也就隻是滿臉委屈,眼圈兒紅紅罷了,卻從來沒有真正掉過眼淚,還會拽著他的衣角說自己沒關係,真的不怪那位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