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下山(1 / 3)

天亮。

說到底,鹿鳴也就隻是凡夫俗子的體魄,雖然早就已經開始接觸練拳,但受限於天賦以及性情憊懶,不肯好好用功,時至今日,一身血氣也就隻是比起往常稍強些許,便看似要比以往更有力氣,但也僅限於此,終歸還是沒能正式踏足修行一道,到了這會兒,就實在是扛不住困意如同潮水洶湧,已經睜不開眼睛,便幹脆躲在雲澤懷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觀景亭中,雲澤剛剛送走了前來報信的衛洺,目送他禦劍下山之後,便將鹿鳴橫抱在腿上。少女無意識伸手摟住他的脖頸,許是因為跑鬧了小半夜時間,真的已經累壞了,就睡得格外香甜。

但雲澤卻是沒有半點兒困意,一邊輕輕拍打鹿鳴背部,一邊望著遠處出神。

秦九州去找柏氏妖城出身的那位聖賢君子的事,雲澤並不知曉,更不知道他們也在因為同一件事而煩惱。

其實這件事已經很明白了,而衛洺此番前來,也是得了尉遲夫人的授意,將那些雲澤因為提早離開便不知道的事情盡數告知,尤其瑤光聖主臨走之前,曾經撂下一句,短則三日,長則一旬,便會殺上紅香閣一問究竟。除此之外,便是與秦九州與柏石所言大致相仿的種種猜測。

但凡能夠踏足聖道的人物,又有幾個腦子不夠靈光的?

尤其瑤光聖主此番謀劃其實算不上陰險,畢竟這其中的很多問題都已經全部擺在明麵上了,像是小丫頭柳瀅那雙武道天眼無意中堪破的無形氣機,像是紅香閣關係網遍及天下,幾乎每一座龐然大物都與之有著或多或少的牽連,亦或是瑤光聖主此番便可直接殺去紅香閣一問究竟,卻偏偏還要再等幾日,就分明是給紅香閣做出應備的時間。

卻又不得不稱讚一句實在高明。

天時,地利,人和,全都盡在一手之中。

畢竟也是大義所向。

而如今再看,事情的關鍵似乎就在於紅香閣的態度究竟如何,是心照不宣地配合演戲,做那與虎謀皮的蠢人暫求一時之安,畢竟牽扯到紅香閣的這件事不會就此輕易了結,還是舍己為人,自己將那立閣之本昭然天下,再想辦法闖上一闖,看一看能否破而後立,卻不會牽連了其他無辜之人。

似乎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雲澤眉關緊蹙,懷抱鹿鳴在涼亭枯坐許久,直到日上三竿也依然沒能想到什麼脫身之法,也終於覺得有些累了,便將少女抱起,送回她的那間弟子房去,然後獨自一人重新回到這座觀景涼亭,拿來之前剩下的那一壇半燒口烈酒,大口猛喝。

老人姒庸忽然出現在觀景亭中。

“武山附近有人潛伏,隻看他們那種行走虛無的秘法,應該是皇朝中人無疑了。”

老人麵朝山外,背對雲澤,沉聲問道:

“可有破解之計?”

雲澤默然,搖了搖頭。

“天時,地利,人和,全在姚宇那邊,至少目前看上去還是必死絕境,又哪有什麼破解之計。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

老人聞言,轉過身來看向雲澤。

他所說的破解之計,老人心中已經有所猜測,舍車保帥之法罷了,隻要足夠心狠,可以任憑瑤光對那孟萱然隨意發難,而始終保持無動於衷,甚至哪怕之後還要牽扯到烏瑤夫人,還要牽扯到黑衣小童,甚至就連徐老道跟楊丘夕都被牽扯其中,也依然不予理會,自始至終都狠心保持著一個置身事外的態度,甚至哪怕瑤光聖主找到借口,想要借來柳瀅一觀孟萱然身上那種無形氣機的真相,都予以十分的配合,就自然可以保證安然無恙。

若是雲澤剛上武山那會兒,老人或許還會覺得這家夥不是做不出來這種事。

人生不過一場虛空大夢,因我生而生,因我死而滅。

既然他能說出這番話來,就將除我之外的一切全都舍棄,又能如何?

但事實上並不完全是這樣。

關鍵還是在於自私自利之外,這個看似足夠無情的家夥,身上還依然留有一些人情味兒。說來也是,畢竟人非草木,終歸會有喜怒哀樂,會有不舍,會有不甘,會有欽佩、崇拜、欣賞、焦慮、敬畏、尷尬、厭倦等等之類的各種情緒,哪怕是這看似足夠無情的雲小子,也無法真正做到鐵石心腸。

所以哪怕他明知大夢一場轉頭空,卻依然醉心其中。

老人姒庸咧咧嘴,笑了一下,正待開口,眼角處又忽而注意到遠處那座鐵索橫橋上,景博文與謝安兒正並肩而來。

老人口中輕咦一聲。

對於這兩人之間的那些恩恩怨怨,老人其實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皆因上一次景博文與薑北來找雲澤,席間也曾有所提及,雖然說的不多,但深知世家子弟不由己的老人姒庸,卻夜勉強可以猜出個大概。當然按照老人的性情,不會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時至今日已經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見過的,聽過的,實在是太多太多,景博文與謝安兒之間的這件事也就隻是其中的滄海一粟,除了牽扯到中域景家與天下家族之首的秦家之外,就再也沒有什麼可堪一提的地方。

至於看不看好這兩人,老人還真沒想過。

“有人來找你了。”

老人姒庸伸手指了指鐵索橫橋那邊,而後說了另一件事。

“這次的事情除去這些已經顯而易見的地方之外,還有一點需要注意,就是東域姬家不知為何竟會忽然站在瑤光那邊,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雲澤點了點頭,這件事他之前就已經有所知曉。

“姬家跟我爹有仇?”

“沒仇。”

“那就是跟我師父有仇?”

“也沒有。”

老人姒庸連連搖頭。

“關於姬家為何忽然站隊瑤光的理由,你就不要多想了,這件事目前還沒個具體說法,就像你剛剛問到的那樣,其實姬家跟你,跟你爹,跟你師父,包括那些與你有關的人,最多最多也就隻是一些很小的摩擦罷了,上不得台麵,也不至於會讓姬家族主忽然表明態度,站隊瑤光,甚至還動用了他在北中學府的權力,已經明言禁止了包括楊丘夕和秦九州在內的幾人再上山。這件事有些古怪,真相如何,至少現在還理不清楚,你就隻需要知道這次的麻煩要比以往都更大。”

雲澤啞然。

“難不成是牆倒眾人推?都想從我這裏弄些好處?”

老人姒庸翻了個白眼。

“宰了你能給他什麼好處?”

雲澤波瀾不驚道:

“那可多了。一尺雪光知道吧,就是以前那位青丘老祖手裏的那把劍,斷了之後,如今劍尖就在我手裏,當然這件事已經不是什麼隱秘了,畢竟火氏妖城之所以跟我結仇,最開始的時候就是因為這半件王道聖兵。除此之外,我身上還有一本真品《白澤圖》,這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寶之一,還有我六姑姑雲溫裳暫且放在我這裏的龍溪劍。”

雲澤伸手指了指半山腰處。

“先天武道胚子的柳瀅,我房間裏那隻先天無垢道體的青丘狐,可都是難得一見的鼎爐體質。我死了,她們還能跑得了?”

老人張了張嘴,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

但雲澤方才所言的這些,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隱秘,一尺雪光也好,真品《白澤圖》也罷,包括龍溪劍,柳瀅,和那無垢道體青丘狐,雖然談不上人盡皆知,但老人姒庸卻是全都知曉,畢竟武山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這位武山山主,再加上雲澤平日裏的修煉也常常會用一尺雪光的凜冽殺性砥礪體魄,還會偶爾拿出那本真品《白澤圖》反複翻閱,隻是老人姒庸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罷了。

如今盡數言來,雖然看似不多,但每一樣都是不可多得。

景博文與謝安兒已經來到觀景涼亭。

老人姒庸這才回過神來,神情複雜盯著雲澤看了片刻,而後深深一歎。

“你小子,還真是個惹禍根苗。”

“非也。”

雲澤皮笑肉不笑。

“這可不是我惹禍,而是禍事自己來找我。”

老人微微搖頭,不再多說,目光轉向景博文與謝安兒,忽然笑了起來。

“姬家族主已經動用他在北中學府的權力,明言禁止楊丘夕、秦九州他們再上山,倒是忽略了你這小丫頭。我記得是叫...謝安兒?”

木河鎮少女盈盈一拜。

“晚輩謝安兒見過前輩。”

姒庸擺了擺手。

“不必如此多禮,你二人此番來我武山,可是楊丘夕他們已經有什麼破解之計?”

景博文聞言一歎,輕輕搖頭,又微微點頭。

“算不上什麼破解之計,隻是覺得可以嚐試一下,關鍵還是在於柳瀅能夠熟練掌控她的那雙武道天眼,所以我二人此番前來,就是為了要跟雲兄弟借走柳瀅,想要讓她看一看孟前輩身上的無形氣機,若是能夠努力看穿那種無形氣機的本質,就無論真相是否足夠駭人聽聞,都可迫使紅香閣的那位老閣主不能在心照不宣地陪著瑤光聖主配合演戲,而其此番謀劃,也便直接落空。”

老人姒庸皺起眉頭。

“希望不大,柳瀅畢竟年紀還小,而且接觸修煉的時間並非很長,能夠看到那種無形氣機並且心生感應,就已經殊為不易,若要讓她一旬之內便將那種無形氣機徹底看穿,難,難,難...”

老人連連搖頭。

“武道天眼所能堪破的無形氣機,乃是一個人的大道本質,此非草木之流,大道本質淺顯易懂,生而為草便是草,生而為花便是花,可人之大道,卻太過複雜,若是再給柳瀅十年百年,或可努努力也能看穿人行大道之本質,但短短一旬時間...”

景博文麵露無奈之色。

“所以才說這個法子算不上什麼破解之計,但僅在目前而言,似乎也就隻有這一點希望了,總要試一試才行。”

雲澤皺眉問道:

“是否會傷到柳瀅?”

景博文轉頭看向謝安兒,卻見到這位木河鎮少女同樣看來。

顯然,秦九州叫謝安兒來找景博文時,隻是說了這個法子希望渺茫,卻並未提到是否會與柳瀅有害。

老人姒庸沉吟片刻,開口答道:

“若是勉強為之,或許會有一定的損傷,但也隻是小傷罷了,休息一段時間即可恢複無恙,畢竟先天武道胚子的鼎爐體質,還遠沒有那麼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