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轉頭看向雲澤。
“隻要你能舍得,柳瀅應該願意幫你一把,至於是否能夠看穿孟仙子身上那種無形氣機的本質...景家麟子說得不錯,試一試還是可以的,哪怕無用,也總要好過什麼都不做。”
姒庸轉而言道:
“有關紅香閣的這件事,方才那位先天劍胚來時,我就已經寫了一封書信去過山下,交給了磨刀崖的坐鎮之人,讓他將書信通過陣法送回了北域姒家,應該很快就會有回信,但我也要勸你最好別抱什麼希望,看在咱們兩個之前的私人交情上,我可以幫你這一把,可這也就隻是看在咱們兩個的私人交情上,你跟姒家,可沒什麼太大的交情。你爹也沒有。”
雲澤默然。
他能聽得出來老人姒庸這是在用自己舉例,讓他可以暫且放下顧慮,安心帶著柳瀅前去孟三娘那裏試一試,如其所言,哪怕隻是無用之功,也總要好過無動於衷。
雲澤徐徐吐出一口濁氣。
“柳瀅那邊我會去說,按照她的性子而言,應該不會拒絕。但是...如果實在不能看破孟三娘身上的氣機本質,就到此為止。再之後...老頭兒,柳瀅和小狐狸我肯定不能交給你,畢竟你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而且背後還有一個北域姒家,我對你放心,但對姒家不放心,所以...”
老人姒庸擺了擺手。
“柳瀅和那青丘狐,你盡管交給楊丘夕即可,但還要想辦法說服他別去拚命才行。至於鹿鳴那丫頭,我自會替你照料。”
說著,老人嗬嗬笑了起來。
“其實那丫頭的本性也挺不錯的,隻是因為早年沒人教她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老頭子我雖然已經是個黃土埋到脖頸上的情況了,但要撫養一個小丫頭成人,讓她能夠自食其力,還是可以做到的。”
雲澤無言,衝著老人抱了抱拳。
眼見於此,老人姒庸忽然扯起嘴角,翻了個白眼。
“你這小子,怎麼跟要死似得,就連遺言都給交代完了。天無絕人之路,尤其最近這十來年,說得可是很多的,畢竟就連天道崩塌都會留有一線生機在人間,瑤光他們再厲害,還能將天道都給轟塌了不成?會有生路的。”
雲澤微微一笑。
“那就借您吉言了。”
言罷,雲澤便不再久留,轉而下山來到半山腰處。
項威、鴉兒姑娘、鍾乞遊、阮瓶兒,甚至就連小狐狸在其中,除此之外還要包括盧取在內,都難得沒有將心思放在修行上。昨天夜裏臨走之前,這些年輕一輩確實還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哪個聖人願意在這些小輩身上浪費時間,多做解釋,但天下畢竟沒有什麼不透風的牆,尤其臨山城中還有一座最靠販賣消息吃飯的神隱塔,便是因有鍾婉遊方才建成,自然消息靈通。
故而瑤光聖主昨夜臨走之前,曾經撂下一句話,說是最短三日,最長一旬,便會親自殺上紅香閣一事,以及因而牽扯出的這場已經擺在明麵上的謀算,至少是在武山上已經人盡皆知,或許再有一兩日,就會整座北中學府都再無一人不知。
見到雲澤下山之後,隻有盧取沒有靠近過來,卻也站在依然不遠處望向這邊,顯然還是很關心此事。
小狐狸一如既往一躍來到雲澤肩膀上。
柳瀅也很快跑了過來,一頭撞進雲澤懷裏,淚眼汪汪。
雲澤摟住小丫頭,扯了扯嘴角,抬頭看去,正見到項威忽然上前一步。
“你跟她說的?”
“...嗯。”
雲澤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卻也沒太責怪項威多此一舉,隻是伸手揉了揉柳瀅的腦袋,然後深深歎了口氣,將要帶她下山去找孟三娘一事,以及其中利害,全都說得清清楚楚。
柳瀅一直等到雲澤說完,這才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抿著唇瓣,眼神格外的堅決。
卻是什麼都沒說。
雲澤也已經明白了柳瀅的決定,苦笑著將她重新擁入懷中,然後抱在懷裏,站起身來,目光依次看向麵前幾人,略作沉默,方才言道:
“最近幾天,我就不回來了,你們也順便幫我照看一下鹿鳴那丫頭,別跟她說具體怎麼回事兒,如果她一直追問不休,就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那孩子...其實本性不差,隻是小時候沒人跟她說過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所以,如果那丫頭以後還是做了什麼惹到你們不開心的事,也希望你們能夠體諒一下。”
說著,雲澤手中一抹氣府所在之處,便將昨天買來的那些書本取了出來,一眼掃過之後,便全部交給了旁邊滿臉憂色的阮瓶兒。
雲澤咧嘴一笑。
“讓她好好讀書,我也還是那句話,知大義不必,明事理即可。但如果你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不知道應該怎麼教她...”
雲澤頓了頓,忽而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盧取。
“盧兄,可否幫上一幫?”
聞言,盧取淡然一笑,輕輕點頭。
雲澤點頭致謝。
隨後目光看向鴉兒姑娘與項威,以及身材格外高大的鍾乞遊,想了想,還是搖頭沒再多說什麼,否則就真與遺言差不多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彩頭。
便退後兩步,抱著柳瀅深深看了幾人一眼,之後便灑然一笑。
“走了!”
...
下山路上。
雲澤懷抱柳瀅,忽然駐足,回頭看向山頂方向。
距離遙遠,肉眼難見。
可即便如此,雲澤依然能夠感受到一股灼灼目光正在由高而下地俯瞰自己,就像潛藏在暗中的陰冷毒蛇。
是姬家那位學府府主,還是姚家派來暗中盯著自己的皇朝殺手?
雲澤雙眼虛眯,瞳孔中悄然浮現出鮮血雪白神光,緩緩飄逸而出,如同絲線一般,方才不過溢出寸許,就消散於無形之中。可即便如此,雲澤也也依然沒能瞧見那道目光的主人究竟是誰,像是山頂那邊有著一層無形的雲霧一般,將所有真相全部遮掩了去。
景博文回頭問道:
“有事?”
雲澤搖了搖頭,轉身繼續下山。
然後目光看向旁邊的謝安兒,又看向另一邊的景博文,笑問道:
“你們兩個...”
景博文沒好氣地看他一眼。
雲澤隻能住口不提,倒是旁邊的謝安兒,已經注意到了景博文藏在雲澤另一邊的那些小動作,臉上微微露出些許失望之色,卻又很快掩藏起來,好像從沒注意到過任何事情。
這對謝安兒來說,好像有些殘忍。
哪怕雲澤,也很清楚這件事的真正起因在於景博文,如果不是當時的他忽然留了一部《禦雷真訣》給謝安兒,或許自從那天他們離開木河鎮後,這兩人就再也沒有任何交集可言。當然更大的可能還是謝安兒一家三口直接死在那場陰雨之中,淪為三具無人理會的枯骨,就像如今的木河鎮。
自從離開之後,還沒再去過。
可即便如此,無論雲澤也或景博文,甚至謝安兒,也大概能夠想象到那座曾經也是南來北往眾多要塞之一的木河鎮,已經徹底淪為一片廢墟,甚至還會淪為一處死地惡土。那場陰雨的來由如何,謝安兒並不知曉,甚至景博文也知之不多,但雲澤卻是大概能夠猜到是與那座古代妖城中的屍體有關。
一念所及,雲澤又忽然想到自己丟在那條血河對過的金剛杵。
倘若能夠將之取回,好歹也是一件原原本本的王道聖兵,或許就還有一戰之力?
雲澤眉關緊鎖,卻也大概知道沒什麼機會。
且不說這一去一回,哪怕聖人,也會需要好幾天時間,能否趕在瑤光聖主殺來臨山城之前返回且不說,僅僅隻是途中極有可能發生的種種意外,就已經不容忽視,極有可能會被瑤光聖主抓住機會,安排人手半路劫殺,甚至親自出手,力求十拿九穩。如此一來,這本就緊張的局麵就會徹底變成一邊倒,等到大勢已成,大義所向,他這邊就再也沒有任何反抗之能。
看似死局。
至少目前看來,是場近乎無解的死局。
但老人姒庸方才所說卻也不差,都說天無絕人之路,就連天道崩塌都會給人留有一線生機,瑤光、姚家、火氏,如今就算再加一個東域姬家,也比不過天道崩塌來得凶險。
理應還有一線生機。
雲澤眉關緊蹙,苦思不已。
柳瀅就在他的懷裏轉頭看著他,忽然伸出一隻手按在雲澤擰成一團的眉頭上,想要將之撫平。
雲澤愣了一愣,回頭看向小臉兒上滿是擔憂的柳瀅,笑了笑,順著她的心意將眉頭放平。小丫頭眨眨眼睛,立刻笑了起來。
行至山腳,有人攔路。
一行足有八九人,在雲澤看來,或許能夠感到有些臉熟,但卻叫不出這些人具體的名字。毫無疑問的是,這些攔路之人皆屬北中學府四年老生,並且很大可能已被姬家麟子姬尚文收入麾下,因而這一撥人,哪怕隻是修為境界最低的一個,也已是十二橋境,修為境界最高的一個,更是已經煉精化炁。
再往下,秦九州與徐老道正等在那裏。
哪怕近在咫尺,這兩人也不能出手。
徐老道隔著一群人衝著雲澤微微搖頭,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後。
不知何時,那裏已經站著一位身段頎長的白發老人,麵無表情,眸光深沉,對於雲澤幾人轉頭看來的目光視而不見,隻是盯著山腳下的秦九州與徐老道,不言不語。
雲澤這回認得了,這便是來自東域姬家的那位學府府主,上次也正是他惹惱了尉遲夫人,結果就被一劍轟在北中學府的靈紋大陣上,險些沒將陣法徹底轟穿,但也將那隻是用來裝模作樣的大殿屋頂掀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出來,暴露了裏麵的奇異古鍾。
當時可是狼狽得很。
現在又跑出來端架子來了?
雲澤不懷好意地咧嘴笑了笑,倒也沒有開口多說什麼用來激怒這位姬家府主,同時大致猜到,剛才下山路上忽然察覺到的那束目光,應該也是來自此人,隻是因為那座擺在山頂大殿的古鍾影響,所以才沒憑借這雙武道天眼胚子瞧見此人真容。
姬家確實有古怪。
但此間最麻煩的卻還不是這位姬家府主,他的出現,也就隻是為了震懾秦九州與徐老道罷了,算是雙方之間的默契,誰也不能隨意插手此間,畢竟姬家府主雖然隻有一人,但在上麵,還有一位煉丹山山主同樣出身姬家,倘若秦九州與徐老道真不識趣,最終也不過是二對二的局麵,誰都未必能夠討到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