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收了油紙傘,在床邊坐下,精心等待。
許是做了什麼噩夢,白玉嬋口中還在含糊不清地叫著“爹、娘、杏兒”,倒讓雲澤有些意外。
原本還以為她是為了自己活命就會不計代價的人,現在看來,好像還真沒達到這種程度,但也隻是現在罷了,受限於凡夫俗子的眼界而已。
雲澤收回目光,看向門外。
白老爺子推門而入,眼眶通紅,渾身上下都被大雨淋了個通透,不少地方沾滿了泥土,有些渾渾噩噩的樣子。見到房間裏的雲澤之後,白老爺子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卻也很快鎮定下來,調整心情,拱手上前。
“老夫白景,東湖書院的譜牒賢人,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又與嬋兒什麼關係?”
雲澤看他一眼,不冷不熱頷首道:
“雲澤。”
白老爺子神情一滯,皺起眉頭,有些不喜雲澤的態度,卻也沒敢多說什麼,走上前來,伸手試了試白玉嬋額頭的溫度,憂心忡忡,隨後瞥了雲澤一眼,略作沉吟,便拿了條板凳過來,在床邊坐下。
雲澤不予理會,幹脆閉目養神。
眼見於此,白老爺子眼神一沉,幾乎就要按捺不住心頭火氣,可最終還是咬牙忍了下來。
這裏不是東湖書院,江湖上的許多修士,也不在乎書院賢人的身份,尤其野修散修,本就是無根浮萍,哪怕真是得罪了東湖書院也不怕,在哪兒修行都是修行,反正沒有挪不動的具體根腳,大不了跑路而已。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白老爺子豈會不知?
床榻上,白玉嬋的喊聲忽然大了起來,越發急促地叫著“爹娘杏兒”,雲澤睜眼看去,正見到白玉嬋忽然驚醒坐起,臉色蒼白,滿身虛汗,然後就忽然泄了氣般,整個人都塌了下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手掩麵哭了起來。
白老爺子連忙起身安慰。
許久之後,白玉嬋的情緒這才終於平靜一些,眼眶通紅地躺在床上,雙眼無神,神情萎靡,整個人都近乎脫相一般。
白老爺子鬆了口氣,趕忙出門叫人過來瞧一瞧白玉嬋的病況。
雲澤這才起身來到床前。
白玉嬋眼神微微聚焦,瞧見雲澤之後,努力起身。
雲澤道:
“不必見禮了,躺著吧。”
白玉嬋張了張嘴,卻也沒再多說什麼,輕輕“嗯”了一聲之後,就重新躺了下去,神情黯然。
雲澤歎道: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倒也不必如此介懷,山上修士修行,從來躲不過打打殺殺,今天你死,明天他死,都是常有發生的事情,莫說太一道這麼一個已經沒落的門派,便是那些頂大的聖地世家,也往往如此。但你畢竟還未正式修行,瞧見父母杏兒死在麵前,會受如此打擊,也在情理之中,但你還是需要看淡這些,而且早就應該做好準備,畢竟凡夫俗子壽隻百年,而修行中人卻遠遠不止。可即便不說這些,黑發人送白發人,也是常態。”
白玉嬋抿了抿唇瓣,不曾開口,神色之間愈發黯然。
不過心情倒也平緩許多。
雲澤手掌抹過氣府所在之處,將從山上帶來的雪玉參與雀尾花擱在枕邊。
“這兩件靈株寶藥,是我之前答應你的。以你而言,最好還是去走練氣士一道,體內產生氣感之後,即可吞服靈株寶藥,可以循序漸進慢慢來,也可以一次全部服下,隨你選擇。但我話要說在前頭,循序漸進雖然慢了一些,但卻對你日後修為的繼續精進傷害更小,倘若一次全部服下,雖然開辟氣府的速度可以更快許多,卻也容易傷及根基,並且還有虛不受補的危險。說白了,就是被藥力活活撐死。”
白玉嬋神情驚愕。
雲澤毫無波瀾,繼續說道:
“所以我隻勸你最好還是慢慢來,時間足夠。”
白玉嬋轉頭看向枕邊的兩件靈株寶藥,遲疑片刻,頷首說道:
“奴婢明白了。”
雲澤雙手揣袖道:
“雪玉參與雀尾花,不必計較先後順序,隻要記得每次吞服,用刀將它切成指節大小即可,不必擔心藥力流失,兩件靈株寶藥,足夠將你喂到氣府境。”
話音剛落,忽然有人推門而入。
雲澤回頭看去,是白老爺子帶著太一道僅剩的那位長老走了進來,後者甫一進門,就忽然瞧見床頭枕邊的兩件靈株寶藥,愣了一下。
對於此事,雲澤倒也沒有隱瞞的打算,畢竟白玉嬋的修行天賦擺在這裏,倘若真要讓她腳踏實地地慢慢修行,境界提升必然不快,甚至壽元耗盡之時,莫說開辟氣府,便是凡人三品境都未必達到。
瞞是肯定瞞不住的,所以雲澤對於白玉嬋,並未抱有太大希望,也沒有很高的要求,隻是留在太一道的一個眼線而已。
不過這位太一道長老也未多說,與雲澤點頭示意之後,便在床邊坐下,為白玉嬋號脈問診。
雲澤轉身出門。
天氣已經逐漸轉晴,隻剩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勉強為繼,而太一道上上下下,仍是一派繁忙景象。
閑逛之間,雲澤撐傘走出道觀,不多時便瞧見了山路上的一潑血跡,已經被雨水衝刷得差不多了,卻也依然留有一些碎肉骨渣鋪在地上。
雲澤挑了挑眉頭,略作沉吟之後,轉身去往另一個方向。
很快就繞著道觀走了一圈,雲澤最終來到道觀南邊,往下行走,路上沒有瞧見任何血跡碎肉的殘留,並且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一個並不明顯的腳印,以及遠處一根折斷的樹枝。
雲澤走上前去,抬頭看著樹枝折斷的痕跡。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雲澤頭也不回,笑了笑,伸手將那折斷的樹枝扯了下來,開口問道:
“是你故意放跑的?”
老秀才雙手負於身後,麵無表情,頷首說道:
“那個半妖身份的少年,天賦不錯,哪怕沒有太大的機緣,隻要時間足夠,未來成就也不會很低。”
雲澤眉關緊蹙,手裏隨意把玩著那根折斷的樹枝,想了許久,這才轉過身來,與老秀才擦肩而過,走到那個腳印的旁邊,一隻腳踩下,將已被雨水衝刷模糊的腳印重新踩出,然後往前輕輕一跳,落地之後,忽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