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人間不太平(中)(2 / 3)

“有事?”

陳也立刻停了下來,咧嘴一笑,隻是那副缺了一顆門牙的模樣,實在顯憨。

“沒事,就是找你說說話,聊聊天。”

妖族武神便再一次消失不見。

陳也喊了幾聲,沒能繼續得到回應,便滿臉委屈地垂頭喪氣起來,繼而走向冰窟角落,在那水龍流淌形成的狹窄河道跟前蹲了下來。這條龍氣化水的溪流,確也不大,隻有一個巴掌的寬度,偶爾還能瞥見似有還無的金光一閃而過,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大概是從三個月前開始,不知怎的,水龍就忽然開始逐漸變小,最開始的時候陳也還沒發現,直到最近,這才終於回過神來,可原本足有一個巴掌的水龍,也已隻剩三指來寬,連同以往偶爾還能見到的金光,都已消失不見,讓他徹底沒了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

隻為此事,陳也已經跟那妖族武神磨磨唧唧問了許久,可時至今日,也還沒有得知水龍變小的真相。

陳也蹲在那裏,雙手胡亂搖晃這件黑龍翻墨法袍的兩隻寬大衣袖,嘴裏止不住地嘟嘟囔囔,若非是在奇怪這條水龍怎麼忽然變小了,就是在罵老秀才竟然將他關在這種鬼地方,不過更多還是念叨他心裏的那位十一姑娘。

比起市井坊間的碎嘴婆子還有不如。

那妖族武神受不住這沒完沒了的嘟囔,忽然說道:

“倘若你還不肯認真修煉,爭取早日開辟氣府,脫離此地,就等著水龍消失之後,活活餓死吧。”

陳也聞言一愣。

“真的假的?老哥,武神老哥,我讀書挺多的,你可別唬我。”

妖族武神冷笑一聲。

“唬你?那你就當我是在唬你,你這蠢貨練與不練,與我無關,大不了就是在你瀕死之際反客為主罷了。雖然這幅肉身奇差無比,可總比沒有來得要強,足夠讓我休養生息。”

妖族武神話音一頓,冷聲解釋道:

“百餘日前,山頂上來了個山水之間應運而生的精魅,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她身上確有極為濃重的怨念與戾氣,少說已經沉澱了幾百年之久,如今正在破而後立,借助這座山的山水氣運與龍氣驅逐自身怨念與戾氣,修複心湖心境與肉身軀殼,當然現在也才剛剛開始,所以無需太多隻是起到輔助作用的龍氣,可隨著時日愈久,最多一年,這條龍氣分支凝練而成的水龍,就會因為上遊截斷,從這兒消失。沒了果腹之物,以你如今的修為,可以扛得住多久?”

陳也臉色一變,猛地起身,腦袋砰然撞在冰窟洞頂,當即哀嚎一聲摔倒在地,捂著腦袋連連打滾,疼得鼻涕眼淚一大把,好不容易等到腦袋稍稍好轉,仍是忍不住齜牙咧嘴,抬起衣袖在臉上胡亂一抹,就匆忙轉身衝了出去,一下子撞在封住洞口的冰層上,神色驚慌用力拍打,扯著嗓子一陣鬼哭狼嚎。

...

寧十一與衛熵的腳程並不快,長達四個多月的行路,時至今日,距離竹海洞天也依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但江湖上的混亂,卻因為那部《武道正經》的傳播越來越廣,已經隱隱開始有了些苗頭,雖然不是特別明顯,但曾行走江湖多年的衛熵,對於這座江湖,也或是那小水窪一樣的江湖,究竟應該是個什麼模樣,心知肚明。

亂,但也不會特別亂。

可這一路走來,光是攔路打劫的強盜惡匪,就已經前前後後統共遇見了四次,規模最大的一次,足有幾十號人,是一夥馬匪流寇,屬於那種走到哪裏搶到哪裏的類型,而另外三次,就有些可笑了,不僅人數極少,往往隻有三四個,最多六七個,並且修為境界根本上不了台麵,就連“凡人”二字的帽子都沒來得及摘掉,就跑出來攔路打劫,做這無本買賣。

說白了,就是統共三撥剛剛入行的新人,就連露麵方式也很相仿,忽然就從道路兩邊躥了出來,手裏拿著世俗凡物的刀劍,還打扮成衣著破爛又邋遢的模樣,故作凶狠,張嘴便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應該是從某些小說畫本當中瞧來的,覺得應景,或是真以為山賊惡匪就該說過這些才是山賊惡匪,便給拿了過來。

最為可笑的,是第二波人當中為首的年輕男子,不僅故意帶了隻眼罩,並且一邊說著這些小說畫本當中學來的口頭話語,一邊胡亂揮舞手中鋼刀,接連擺出一個又一個亂七八糟的使刀架子,看得衛熵搖頭不已,但對方畢竟還是年輕人,看似也就隻有十六七模樣,所以衛熵並未出手,想著或許可以將這一撥剛剛入行的山賊勸回去,浪子回頭金不換嘛。沒曾想,一番好言相勸之後,竟被對方當成了軟柿子,舉刀便砍。

使刀架子雖然不堪入目,可這少年心腸,卻是端的狠毒。

於是衛熵便將這一撥人全給殺了。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不過寧十一當時明顯有話想說,卻還沒能來得及出口,衛熵就已經長劍入鞘,眼見於此,寧十一隻得咽下了嘴邊的話語,之後一路,便始終悶不吭聲,似乎心懷芥蒂。

衛熵雖然幾次想要開口勸慰一下,與這洞明麟女講一講行走江湖的道理,可最終還是沒能開口。

秋氣肅殺。

這一天,在南城北域的西北方向的某個小鎮外麵,一條可以容得數輛馬車並行的官道大路上,秋風怒號,黃土飛揚,緩緩走來一高一矮兩道人影。

高的那人,便是往往一身黑衣的寧十一,手中提著柳葉刀,隻是之前身上那般沉重的傷勢,還未好得利索,臉上便難免能夠瞧出一些病態的蒼白。

矮的那人,自是留著八字胡的老人衛熵,一身風塵仆仆,眼神總會給人以陰鷙之感,好似盯上一塊腐肉的禿鷲那般。當然這也是衛熵行走江湖之後積攢下來的經驗,畢竟行走江湖,無論是做夢都想大發橫財的野修散修,還是攔路打劫的山賊流寇,往往都會專挑軟柿子捏,所以那種一眼看去就是好欺負的,往往時常被人盯上,寧十一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神色萎靡,滿臉病容,所以之前路上遭遇到的幾撥惡匪,其實全部都是因為寧十一才會忽然現身。

倘若沒有老人衛熵跟在一旁,這一路走來,遭遇到的山賊惡匪,隻會更多。

僅以衛熵心裏知道的,就至少還有三撥人,隻是因為懾於他那看似無意之間流露出來的陰狠眼神、血腥氣勢,這才沒敢輕舉妄動,任由他們二人就此離去。

回想起這一路走來的經曆,映射出的種種江湖道理,許多浮在水麵上的,許多沉在水底下的,總是會讓老人忍不住歎氣。

這世道,已經越來越亂了,也越來越壞了。

進入小鎮之後,許是天色已晚的關係,所以街道上空曠無人,偶有一些垂頭喪氣的身影,也都是所在牆角屋簷下,最多抬起頭來瞧一瞧途經此間的兩人,瞧見他們身上除了刀劍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就重新低下頭去,唉聲歎氣。

寧十一與衛熵兩人已經大抵知曉此間情況,去了小鎮北部的一家老舊客棧。

客棧裏麵空空蕩蕩,除去掌櫃與夥計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人。

衛熵暗自狐疑,進門之後便抽了抽鼻子,隱約嗅到一股腥甜味道,卻也並未多說什麼,與寧十一隨便找了個位置落座。

一路走來,具體情況兩人其實已經相當了解,說到底,就是一場波及甚廣的旱災,所以之前街道上麵見到的情形,兩人已經見過許多次,但也好在旱災不是特別嚴重,至少之前途經的幾座村鎮,隻是少糧,而非無糧,雖然吃不飽,可總能活下去。

所以方才落座,衛熵順手抹了一把因為汗水混了黃土灰塵,便有些黏糊糊的脖頸之後,就與店家問道,有沒有什麼可以消暑的東西。卻被告知,如今就連吃飯都難了,哪還有些消暑的東西,再一番細問,才知小鎮這邊的旱災尤為嚴重,近三年來,不知怎的,統共也沒下過幾場雨,還都是剛剛濕了點兒地皮,就立刻沒了雨水的蹤影,再到今年,尤為嚴重,以至於就連小鎮東邊用來灌溉田地的某條小河,都已經變成了溪水潺潺的模樣,再到今天,更是完全幹涸,隻剩河底淤泥曬幹之後龜裂翻翹,所以收成寥寥,而如今的客棧之所以還會開門營業,也就隻是為了賺些房錢,可若有人想要吃喝,極難。

說起這些的時候,客棧夥計總會時不時地罵上兩句,再到後來,更是直接罵了一句賊老天。

然後客棧掌櫃就一拍桌子,大聲嗬斥了一句,又連忙轉身雙手合十,念念叨叨為那年輕莽撞的夥計誠懇告饒。隻是後者顯然不太領情,冷哼一聲,將抹布一甩,掛在肩上,幹脆一屁股坐在衛熵對麵的位置,一隻腳踩著長凳一邊,扭過臉去,滿臉不忿。

衛熵與寧十一對視一眼,有些無奈,隻得放棄吃喝的打算,付了些房錢便去屋裏。

不久之後,衛熵這邊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正是方才那位客棧夥計,一臉神神秘秘的模樣,拎了一壺涼水上來,衛熵剛剛開門,就立刻緊張兮兮地揮了揮手,從衛熵旁邊鑽進屋裏,回頭見到老人還在發愣,立刻神色一急,壓低了嗓音讓他趕緊關上房門。

衛熵不動聲色,依言行事。

之後便與夥計問起了原由,這才知曉,如今鎮上的居民,其實打從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打井找水,也不知是運氣不好,還是這邊地下確少暗流,整個鎮上,迄今為止已經打了上百口井,卻也隻有兩口深井出了些水,都在小鎮最南邊的有錢人家院子裏,雖然味道有些奇怪,可是人總要喝水的,所以鎮子上但凡想要喝水的,都得跑去那邊高價購買才可以。

說到這裏,那夥計便忽然咧嘴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水壺,洋洋得意解釋道,其實他們這間客棧的後院,也有一口深井出了水,量不多,不好喝,而且有點兒渾,總是帶著股怪味兒。可即便如此,也沒敢輕易宣揚出去,畢竟南邊兩家有水的,那是有錢人家,院子裏到處都是膀大腰圓的護院,一把子力氣都能扛得動石磨,刷得了石鎖,當然能夠護住水井不被鎮上百姓搶奪占有,可他們這間客棧裏,也就隻有他與掌櫃的兩人,一老一小,全都精瘦,真要被人知曉後院深井出了水,不被人給活活踩死,才是怪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