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
不過極北之地的補天閣,卻對這些世俗節日不太關注,所有一切仍是如同往常那般。
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修行中人,尤其這些出身來頭時常被人說做深不可測的山上修士,往往目光高遠,胸懷壯闊,之所以踏足修行之道,絕非隻為賺錢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而是真正奔著大道去的,所以這一類人,雖然本身往往不會脫離世俗,卻也難免因為自身修為境界逐漸變得超凡脫俗,就越來越少在意那些世俗之事。
這一天,補天閣南邊那座獨棟小院的門口,忽然又有一縷細微波動忽然出現。
時隔大半年之久,方才通過入閣考核的這一撥人,攏共三位,同時出現在這獨棟小院的門前,其中兩人,都是北城姬家培養出來的死士,修行天賦算不上強,甚至很差,所以自身氣機都有極為明顯的虛浮之象,儼然都是依靠靈株寶藥強行提升修為境界,這才能夠堪堪達到補天閣的考核門檻。
不過在此之外,還有一些事情值得一提,便是最早來到補天閣時,諸如此類的姬家死士,其實並不隻有此間兩人,而是為了確保此番針對薑北設計的圍殺能夠萬無一失,某位姬家太上,便在姬家族主的示意之下,攏共派出了整整六人,不僅做足了一切準備,摸清了古界小洞天的一切脈絡,並且六位死士,確有必死之心,倘若一切順利,等到薑北不慎落入包圍之中,少則一人,多則六人,都會采取以命換命的自爆之法,用以保證薑北不會活著通過入閣考核。
卻不想,計劃趕不上變化,今年補天閣的入閣考核竟然不在古界小洞天,而是變成了這般模樣,就導致了這些姬家死士的一切準備,全都化作夢幻泡影,隻能被迫見機行事。可說到底,這些死士也就隻是藥罐子罷了,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本事,就隻以命換命的自爆而已,結果就是還未碰頭,路上便已因這因那,折損四人。
所以此間另外一人,便非姬家死士,而是與薑北一般同屬薑家出身的薑星宇。
三人全都臉色奇差,同時有些莫名其妙。
此前半年,但其實仔細算算,該說不足半年,大抵能有四五個月,此間三人,便已先後到了白先生所在雪山的山腳附近,相互見麵之後,互換消息,才知並未有誰路上見過薑北的蹤跡,過後又是一番合計,就幹脆在那雪山腳下蹲守起來,隻望薑北要比他們更晚抵達,就還有些機會可以讓那薑家麟子永遠留在極北之地。
然後一等就是這麼些時日。
直到今天,早就已經開始失望、恨得咬牙切齒的薑星宇三人,雖然沒能等到薑北這位薑家麟子,卻莫名等到了主動下山的白先生。兩邊見麵之後,白先生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話,立刻就讓薑星宇三人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薑北早已通過入閣考核,名列第二。
再之後,三人便見白先生大袖一揮,眼前光景立刻出現一瞬恍惚,待得重新看清,就已經到了這座獨棟小院的門前。
裏麵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副閣主韋右麵無表情打開院門,先是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薑星宇,之後看向另外兩人,眼神冷漠,自是瞧得出來這兩位姬家死士,之所以能夠通過入閣考核,不過是運氣使然。可即便如此,韋右仍是不曾多說,就隻撂下一句“記得關門”,便轉身率先返回小院當中。
竹廊上,米迦列剛剛掏出一把木梳,正在裝模作樣梳理長發,順便斜著眼睛打量門外三人,後又轉頭看向正在拖鞋的韋右,眼神古怪,麵露詢問之色。
後者隻是無奈搖頭。
運氣也好,實力也罷,隻要能夠通過考核,就是補天閣弟子,這是既定的規矩,哪管是不是來路不正,是不是吃了太多靈株寶藥便已自毀前途的藥罐子。而若非得找出一個不對的地方,那就隻有許穗安此番不知是否隻是心血來潮的改動,疏漏實在太多了一些。
米迦列撇了撇嘴,收起木梳,起身進屋,不多時便拎著一隻水壺走了出來,再穿上鞋襪,走下竹廊,與方才走進小院中的薑星宇三人擦肩而過,去給不遠處那株長勢驚人的香檀幼苗澆水施肥。
這株香檀幼苗,才隻落地生根半年左右,如今已有一人來高。
薑星宇站在竹廊跟前,轉頭看向正給幼苗澆水的米迦列,已經忍住了這個頭發五顏六色的海外女子,究竟是個什麼身份,有些驚疑不定。
屋裏忽然傳來韋右的催促之聲。
其中一位姬家死士,便在後麵推了薑星宇一下,後者轉頭瞪他一眼,冷哼一聲,回頭之時,不忘再次看了一眼那位身上帶有靈族氣息的海外女子,眼神當中精光閃爍,之後扯起嘴角笑了一笑,這才脫鞋走上竹廊。
待其進屋之後,米迦列這才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停下澆水的動作,伸出一根手指點了一下麵前香檀幼苗其中一片帶水的樹葉,瞧著水珠灑落,眼神幽幽。
...
那位真名蒂娜的海外姑娘,時至今日,也還沒有通過考核返回補天閣。為何如此,其實可能性很多,比如身陷險地,也或迷失方向,但更大的可能還是已經身死道消,畢竟極北之地確是凶險無數,除去異獸遍地之外,還有很多惡土險地,哪怕隻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喪其中。
再加上那位海外姑娘雖然原本修行天賦並不算差,但卻因為某些原由,導致根基不穩,便牽連後續的修為攀升,要比原本該有的速度更慢一些,就為了能夠達到補天閣要求的門檻,不得已隻能吞服靈株寶藥,也或昂貴丹藥。
說白了,就是她那煉精化炁的修為境界,有些摻水。
如此一來,便是死在了極北之地,也不會令人感到特別意外。
可即便如此,項威仍會經常抽空跑去南邊那座獨棟小院看一看,卻不想,雖然沒能見到那位名叫蒂娜的海外姑娘,卻意外瞧見了薑星宇三人出現的一幕。
於是這件事很快就被薑北知曉。
但也並未掀起太大的波瀾,畢竟薑家三族老爺孫二人,暗中勾結姬家欲要奪取麟子之位的事情,薑北早就已經不放心上,一方麵是這爺孫二人的此番舉動,無疑是在自尋死路,另一方麵,則是身為薑家當代族主的薑如意,也顯然已經不再置身事外。這一點,從薑廣身上就能看得出來,隻因薑如意倘若還是想要年輕一輩各憑手段,身為前後兩代薑王身邊心腹的薑廣,就絕對不會輕易插手任何年輕一輩的任何一件事。
所以有關薑家三族老以及某些牽扯到外人的事情,自會有人暗中解決。可與之相對的,薑星宇這邊,倘若不出意外的話,恐怕還要薑北自己設法將其解決。
這件事是急不來的。
行走江湖,越是出身顯赫,越是底牌極多,薑北雖有把握自己的諸多底牌絕不會比薑星宇差,但在摸清對方的底細之前,薑北並不打算冒然動手。
就像兵家所言,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
極北深處。
在剛剛送走薑星宇三人之後,白先生便重返山巔,與此同時,山上除去那位自稱天道臣子肅清者的霍成之外,又來了兩位隻曾耳聞,不曾見麵的稀客。
一位是度朔山上的駝背老鬼,楊晃。
一位是常年不在人間,而在某條夾縫中的佩劍骸骨。
前者仍是那副腰背佝僂宛如山包一般的模樣,隻是比起往日,竟然難得取出了自己那件仙鶴補子穿在身上,亦稱胸背或官補,四四方方,深藍打底,繡有仙鶴圖樣,左右各一,輔以龍紋,可一旦仔細看去,就會見到龍紋環繞之間,共分九條,皆有抬頭之象。
白先生雙手負後,麵無表情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兩鬼,目光著重落在那位佩劍骸骨的身上。
大佛寺一夜之間徹底覆滅的幕後真相,以及事情經過,白先生自是知道的,並且深知那位大聖佛陀的佛道金光,對於陰鬼邪祟之流有著怎樣可怕的克製作用,所以如果那日慘被兩鬼盯上的大聖,並非是那大佛寺的大乘佛陀,哪怕這位大聖比起大佛寺的那位絲毫不弱,甚至更強一些,也不必楊晃相助,隻需這位佩劍骸骨獨自出手,即可將之斬於劍下。
耳聞天下事的天賦神通,並不隻是說說而已。
但也正是因此,白先生才會這般重視這位自從現身之後,不僅一言不發,並且一動不動的佩劍骸骨。
山頂寒風吹襲而來,將那佩劍骸骨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灰色長袍,吹得獵獵有聲。
白先生目光轉向楊晃,神色漠然。
“二位因何而來。”
聞言之後,楊晃便稍稍挺直腰板,抬頭看向麵對站立,要比自己高出需要的白先生,咧嘴笑道:
“白先生可以耳聞天下事,並且先天神識之強,就連當年的六少爺也要甘拜下風,既是如此,那再小的動靜,恐也瞞不過白先生的耳朵,更何況這些不是小動靜...白先生,你又豈會不知我二人今日到訪,所為何事?”
白先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稍作沉默,悵然一歎。
...
九層經塔。
在那可以遮掩身形的陣法當中,雲澤正在站樁修煉,氣府遼闊,在那八百餘裏的天坑當中,霧氣氤氳,生機勃勃,血氣氣韻化作匹練一般相互纏繞,作陰陽雙魚之勢沉在氣府深處,一橫一豎,圍繞一團金紅之物回轉不休,隻是一眼看去,卻略顯滯澀且艱難。而在其下,則有一篇金色小字沉在氣府最深處,如浮水麵,偶有漣漪起伏,徐徐騰起絲絲縷縷的金光,如煙如霧,嫋嫋升空,環繞血氣氣韻盤繞而成的陰陽雙魚,使之橫豎流轉之間,摩擦擠壓,便偶有金紅之色迸濺開來,融入當中那團元炁之中,使之越發膨脹壯大。
修為境界攀升的速度,得益於身上那座壓力時時遞增的簡易陣法,要比身無重擔之時,更快許多。
但煉精化炁的困難,卻也不是說說而已,所以哪怕已經如此艱苦,時至今日,雲澤煉精化炁的程度,也才堪堪一成多些,不到兩成,距離煉精化炁之後的煉炁化神,顯然還有相當漫長的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