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迅速返回山手線,準備向那裏的乘務員谘詢一下找回挎包的辦法。慌亂之中我們跑到了相反方向的站台,等回到正確地點,那趟電車已經開走了至少15分鍾。
朋友在站台上的事務所裏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事務所裏隻有一個乘務員,胸前掛著“車長”的牌子,他問明了事情的原委,露出比我們還要焦急的神色。
“請你們詳細告訴我乘坐的是幾點鍾到站的電車,挎包應該在第幾節車廂、第幾個門附近,越具體、越準確越好!”
朋友已經跌進了絕望的深穀,她癱在椅子上,思想似乎停止了活動。
我也無法說出準確的時刻,在車長拿出的各次列車時刻表上,以15分鍾前的時刻來計算,我還是在18分和21分的兩趟電車之間猶豫不決。況且日本的電車一般有10節車廂,每節車廂有三四個門,具體在哪一個位置更是無從談起。
“如果是15分鍾左右前的電車,現在應該行進到了惠比壽站或者目黑站。這樣吧,為了保險起見,給你們10到15分鍾的時間,再往返一趟原來的路線,確認一下精確的時間和車廂位置。15分鍾後,電車將進入新橋站,有了準確的情報,幸運的話我們可以在新橋站截住你的挎包。”
最後一句話使我的朋友振作起來。我們謝過乘務員,以普通的行走速度開始計算時間。乘坐山手線,我們返回兩站地前將挎包放上行李架的高田馬場站,以來時上車的位置確認了10節車廂中的具體位置。再返回新宿站的事務所時,我們終於將賭注押在了18分新宿發車的山手線電車上,而車長已經舉著電話在等我們了。
“新橋事務所,這裏是新宿。這裏有一位外國乘客將挎包遺忘在38分抵達新橋站的電車上,那裏麵有至關重要的東西!拜托了,電車進站後,請幫忙在第5號車廂的第2個門前後尋找一下,拜托了!”
車長打電話的時候,細密的汗珠布滿了他的額頭,他甚至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誠懇地點著頭,鞠著躬,好像這是他畢生最大的一個懇求一樣。
38分,我們緊張地注視著掛鍾,仿佛看見環繞東京市中心而行的山手線上,一輛30米長的電車呼嘯著進站了。
車長給我們端過兩杯熱茶,他的手竟微微有些顫抖。
40分,事務所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車長一把抄起電話,眼睛裏立刻放了光。
30分鍾後,我們乘車來到新橋站,那個挎包正安然地躺在事務所的桌上。
“為了這個挎包,山手全線的電車延停了兩分鍾。”新橋站上一個乘務員大著嗓門說,帶著要把它載入史冊的、興奮的表情。
無言電車
在日本乘電車,絕對可以沉澱人的心情。
電車擁擠的時候,沒有人發出抱怨的聲音;電車空下來時,聽不到任何交談的聲音。有時候默默坐著的一排人裏,突然有兩個人同時站起身,又在下車時接過對方手裏的包,才知道這一路無言的人竟是一對夫妻。
你盡可以在電車裏想自己的心事,除了乘務員的報站,很少會有噪音影響你。大多數的人在看報紙、漫畫或者睡覺,無事可做的人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有人做過統計,在電車中講話聊天的主要有四種人,一是女中學生,二是老太太,三是外國人,最後一種是醉鬼。
我看到過在這無聲車廂裏效率最高的一個人,在乘車的一路上,竟能集中精力完成三張服裝設計草圖。
在日本乘電車你就會感覺到,人其實是一個多麼封閉的個體。
沒有人說話,仿佛上了電車就有了自律的意識,就有了必須表現出與他人相斥的冷漠意識。
擁擠的電車裏,我身邊一個中年婦女忽然揪住前麵一個女孩子的馬尾辮,不聲不響地“啪”地甩到女孩的臉前去。
女孩子驚愕地回過頭,看到中年婦女的怒容,立刻意識到了是自己的辮子隨著電車的晃動蹭癢了中年婦女的臉。她立刻左手緊緊地攏住自己的頭發,右手拉緊吊環。在整個衝突的過程中,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可憐的女孩子將雙手上舉的姿勢一直保持到她下車。
乘務員在報站:“歡迎您乘坐本次電車,下一站是……咯。”正通過喇叭認真報站的乘務員不小心在句尾打了一個響嗝。
在這個“突發事件”麵前,沒有任何一個乘客做出任何一個表情。
有趣的是這個可愛的乘務員幾秒鍾後又通過喇叭對大家說:“對不起諸位,剛才失禮了。”我情不自禁地笑了,遺憾的是它沒有牽動出日本乘客們一個溫暖的或幽默的笑意。
偶爾上來一個表情癡呆的年輕人,他衣衫不整,“嗬嗬”地憨笑著。
“今天是星期五嗎?”他在車廂裏前後穿梭著,露出求知欲很強的純樸的表情。
乘客們連眼珠都不錯一下,仿佛這個人完全不存在一樣。
“今天是星期五嗎?”憨青年非常執著,他的表情竟然比任何一個精神正常的乘客都生動得多。
“不,今天是星期三。”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公司職員模樣的年輕人忽然答話說。
憨青年顯然嚇了一跳,立刻高興起來:
“那,明天是星期五嗎?”
“不,明天是星期四。”公司職員認真地回答。我側過頭來看他,他正帶著仿佛憨青年的朋友一般溫和的笑容。
憨青年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悻悻地下了車。這一天對他來說應該是很特殊的,他意外地在無言電車裏得到了一個普通人應該得到的尊重。
這一幕情節令我深受感動,致使我下車後還肅然起敬地跟著這名公司職員走了很久。當我意識到自己也快變成一個跟蹤者的時候,我才停下腳步,在心裏感謝他,讓我看到了一幅日本電車裏最難見到的溫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