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回家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要她怎麼說才好呢,現在的夏心是消極的。也許,那是她唯一的憧憬。誰能比她更懂得夏心呢?夏心需要的是愛和關懷,而不是那種用金錢換來的監視和照料。

“別說連累,我不這麼想的,最重要的是夏心感覺好。”徐錚把後備箱鎖上,也不多解釋什麼。

“那麼,我請多一個看護————。”夏慕羽建議道。

徐錚忍不住打岔:“不,不要看護。夏心還有剩餘的一點視力,照料自己她還是能夠的,我們都應該要對她有信心,而且,昨天的那個看護我讓她走了。”

夏慕羽愣住,“那————”

“夏伯伯,這是我家的地址,你隨時都可以上來。我希望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把夏心接過去和我一起住。”徐錚一早已經把自己的住址寫好,現在也是時候交給夏慕羽。

夏慕羽垂著頭看著住址,也不再說什麼。

兩個人上樓來的時候,夏心已經醒了,她麵向陽台,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手指卷住床單一角,漫無意識的一拉一扯,和煦的晨光跳在她的眼皮上,可是她沒有睜開眼睛。徐錚和夏慕羽來到房門口,都下意識停下來,並對視了一眼。

夏心很快聞到了父親身上那多年不變的香水味。

“爸爸,我知道你來了。”說這話,她並沒有扭過頭去。

夏慕羽寬慰的笑了笑,慢慢走過去,坐到她身邊,兩父女肩並肩坐。

“夏心,今天覺得怎麼樣?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夏慕羽看著夏心。

“爸爸,今天我要搬去跟徐錚一塊住了。”夏心臉上帶著微笑,痛苦中還是流露一點喜悅。

“什麼時候你想家了就回來,爺爺他掛念你。我知道徐錚會把你照顧好,你去她那裏,我很放心。”夏慕羽從來不是個愛念叨的父親,他的話少之又少,今天已經多說了。打從這唯一的女兒呱呱落地後,他抱過她多少回,帶過她多少回,絕對算得出次數。對夏心,夏慕羽一直非常愧疚。

徐錚家最大的好處是空間大,家私少,也不怕雜七雜八的東西隨時會把夏心給拌倒。主臥房裏有浴室,有陽台,如果單單要讓夏心熟悉這裏的活動空間應該不難。

這一天的天氣很好,滿陽台充沛的陽光普照,大大朵棉花一般的白雲布滿整個蔚藍的天空,它們隨著輕風變幻著不同的形狀。徐錚指向天邊,才想讓夏心看過去,這才猛然想起她已經看不到。

夏心卻在想著自己的事,她跌入了回憶的深潭中:“徐錚,你知道我人生的第一個劫難是在什麼時候嗎?”

徐錚看著她,心裏有些迷惑。

“我媽死得太早,唯一懂得照顧我的奶奶也走得早,有一次我發高燒,都快燒到四十度了,那時候家裏好像沒人懂得小孩發燒不可輕視,都是一群大笨蛋,自認最聰明那個還拚命給我灌水————。”

“後來?”

“後來爺爺從公司回來,及時把我帶到醫院去。你能想象要一個那麼小的孩子脫光衣服躺在冰塊上麵的滋味嗎?”說到這裏,夏心嘴邊閃過一抹笑意,帶著點嘲笑,就像她在說著的,是別人家的事,和自己無關。

“真難以想象,有些人是缺乏知識才讓小孩燒壞腦,有些人呢是為了賺錢沒時間顧小孩差點讓小孩燒壞腦。”

徐錚從來沒聽過夏心提過這件事。家裏的事,她提得很少很少。

夏心把臉轉向徐錚,傷感的說:“這應該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劫難了。那次的高燒竟然沒有把我的腦燒壞,至於第二個劫難,我就不說了。現在,是第三個————。”

“徐錚,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不斷從奇跡中活過來的人。可是,一個人一生中究竟能有幾次奇跡呢?或者你告訴我,奇跡還會再度發生在我身上嗎?”

奇跡?徐錚怔怔的望著天空,無語了。

十年前的那一場嚴重車禍沒有把夏心帶走,那不就是個奇跡嗎?大部分腦部受創的病人即便有蘇醒過來的機會,最終還是難逃腦部再度出血和積水死亡或腦死成植物人的厄運。而現在,夏心腦裏的雖然不是惡性腫瘤,可是這場手術如果需要依靠奇跡來活命,那便是件可怕的事。

她有多久不敢再回首那令人心碎又殘酷的一幕幕,在這個光天白日下,這些往事卻又那麼不由自主的浮上心頭。

夏心卻淡淡而知足的笑了笑:“遇到你是我人生唯一也是最大的幸運,可是,這幸和不幸之間卻又是矛盾的,我的幸卻又換來你的不幸。”

徐錚不說話,隻是牢牢握住了她的手,並用自己的手指在她的手掌上毫無順序輕輕的劃著端詳著。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醫院的那一次,她日等夜等,等不到夏心醒過來,自己也像現在這樣看過她的手掌。

她的掌紋依然深刻而簡單,可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命運到底又是什麼?何以一個簡單、熱情又毫無心機的人要遭受那麼多磨難?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那個噩夢開始的地方————。

到了這一刻,徐錚的意識才慢慢一點一點的崩潰。她的眼淚再也不能自控滴滴嗒嗒往下掉。而殘酷的是,夏心再也看不到,她已經看不到,她真的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