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道德之功,在乎立誠。誠身之事,不過仁義禮智而已。四德無欺,即至誠矣。即事即物,堅守四德而擴充行之,即無欺矣。天道者,誠之最著者也。聖人之德,取足四端之中而天下之理充周有餘,天之體也;聖人之行,取則四端之中而天下之事泛應無差,天之用也。人之所尊,至天而極者,以其為德不欺而皆出於至善,又終古如是,有不爽之誠也。今有人焉,其德皆善,而又終身如是,則人而天矣。神之清明者,理也;神之昏濁者,欲也。念之真實者,理也;念之虛假者,欲也。善惡者,理欲之謂也。世之學者徒知善之當為,而非出於至誠,則往往有物以潛拒於其中;徒知惡之當去,而非出於至誠,則往往有故以默緩於其外。又以為人所不見,遂變其初念,以從不肖之心。又畏其不可對人,而藏之愈深以掩不肖之跡,此學者所同病也。好學之士,屏人獨處,清夜夢覺之間,莫非善惡兩端較量不輟,事無大小,一旦當前,善則力行,不善則速改,不刻勵於眾耳親目之前,不懈弛於隱微幽獨之際,然後物欲退聽,所性常存,是以無偏倚、無昏濁、無係戀而足藏神明之用,且能涵萬物、包天地、統人倫而亦具萬彙之體。體用兼備,則天人之際往往相符矣。其始學也,苦無進德之方,但日去疵類,自有進益。不能進德,皆由不能去疵,亟欲求美名而張之也。嵇康阮籍喜談名理,而窮理之功實疏,故不屑為尋常之行,亦不能入聖賢之室,恃其才氣過人而處乎末世,鬱鬱不得意,遂以遺世為高,並欲自遺其身。不知一身可遺,天下不可遺也。有道者不惟不遺天下,亦不遺其身。謹持性所固有而培養之功與日俱增,自不樂為放達之行矣。蓋人之為學無限,敗德之事皆從虛浮華美之念觸類推蕩而出,為之益熟則居之不疑,用之益工則箴之不痛。君子則不然,人之得失即己之成敗也,人之顯見即己之隱微也。恐無以自觀,故因人以及之。因人以觀己,則修己之功不在人後矣。見善必取之,知善必與之。取之者,所以自廣也;與之者,所以深造也。蓋天地有自然之德,君子體之,加以必然之功,所雲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皆自勉以必至於是,而非任其本質也。其為心也,時時悚惕,刻刻提撕。屏除嗜欲,使神明不昏;勤學好問,使見聞日益;揆度事理,使精義入神;樂近賢士,使觀摩有助。仁民愛物,以廣其仁;敬小慎微,以進於道。常存古人,使心存而不馳;勇於行義,使氣振而不惰。不摭華遺實,不有初鮮終。居以寬宏廣大,行以敦厚篤實,故有所企而日高,有所望而日就。不若參辰兩星,各居莫所,終古不相近也。

順義

窮理之功,所以為處事之地。理之是非,即事之得失。每事當前,先舉而質諸理,理定而參以時宜,則經權皆備而無餘蘊,此外利害得喪不可勝詰,一涉揣摩,則執理之見常不勝從欲之見。舍經權而計利害,不跲躓於當時,即指擿於後世,蓋由止見利害,所以不見是非。或見利思義,常掩其非;或見害思避,常昧厥是。以利害之微明,成是非之大暗,則不式於義之過也。天地盈虛消息之理,萬事萬物皆聽命焉。人得其理以為進退存亡語默之節,一動一靜無不與消長同體,則世路嶮巇可平。易之為書,六十二卦陰陽相錯,惟乾坤為純體。以其純也,故靜專動直,平實易知。靜翕動辟,簡要易行。然而人才不齊,事變多端。專直尚涉尤悔,必參以委曲調劑,纔得無戾;翕辟猶有滲漏,必加以彌縫融洽,纔得無閑。分數稍差,時宜稍乖,皆足害事,故有道之士必以六十二卦之理斟酌補救,使陰陽相錯,剛柔迭用。又審諦乎天地人之位以善措其專直翕辟之大而曲盡其彌縫調劑之細,然俊天下大務得此始成,生人大業行此始安。至於時措鹹宜,依然合乎易簡而足為製事之準也。故君子處事有序者不紊其序,有節者必案其節。如人之有形體,不可倒置也;如形體之有精華,不可壅滯也。心之所安而有礙於義,是意氣輿情欲相翼而成,其情可嘉,君子不以為禮,義之所在,而心未安,是事勢與羣望相迫而起,其事雖正,君子不以為誠。故君子處事,門內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斷恩。父為子隱,子為父隱,門內之治也;大義滅親,誅不避兄,辟內難而不辟外難,門外之治也。又當上下相應,精粗俱到。有帝王之君必有帝王之臣,又必有帝王之民。平日教化所漸,未能醇一粹美,一旦欲為三代以上之事,必也自相違戾,有善心而無成事也。不以己之非奪人之是,故義所不克厭然而服,不為辱也。尊行於上,卑行於下,是之謂順。雖逆於事而理之所順即心之所安,不可謂逆也。恩以情殺,義以禮成,情以勢屈,道以力程。恩以情殺者,世近則恩深,世遠則恩降,故持論有寬嚴,製治有疏密也。義以禮成者,不使無禮義之人主持有禮義之事,其事雖逆,其辭必順,正辭所以繩事也;情以勢屈者,小之事大、賤之事貴,情雖不懌,勢所必斷,又當屈情從勢,不可以古法概今事也;道以力程者,道所當為必程其力,力所不堪不可責以道,不量力而施責,非王道之平也。善事以成為福,惡事以不成為福。善事將成而物敗之,主其事者之不幸也;惡事將成而物敗之,主其事者蓋有天幸。非人力所為焉。然事有未成即敗者,有必待既成然後敗者。勢未及重,其敗甚易。以其未重,故禍福皆輕。勢之既重,其事必成,成而必反,一敗塗地,故其禍常重也。凡舉事不義者,寧速敗而禍輕乎?寧倚勢速成,終於必敗而禍重乎?蓋任勢而處強者,一不義足以滅之,無所謂強也,此可先事決之,不待事後者。凡為仁之事,與義相輔,有通其仁而義不與者,以相濟為輔,非以相比為輔也。凝滯生於見理不明,忿恨生於私欲未淨。纖者舍大而取小,吝者豐己而薄人,皆由大義未通也。聖賢舉事應物,為之軌則以清其原,有以止天下縱欲之心。雖群情流放,終不可奪,所謂盡己心之經緯,以齊人心之亂緒也。故事雖未成而義已成,不必更問其事;事之所止即為義之所止,亦不必過用其心。以踰其義,是以移風易俗而人不驚也。且君子小人,其舉事各有不同。有小人僅可不嫌而君子不提不嫌者,不可以成敗論也。中古末世,其舉事亦各有不同。有中古可以不防而末世不得不防者,亦不可以成敗論也。不義之事,易世而後必反而歸正。魯人崇逆祀而陽虎正之,襄仲殺適立庶而季文子正之,當其主事之初,同惡相求,如市賈焉。所以難禦,有君子者不與相抗,藏其形聲,待惡之既稔,事之將敗,然後起而圖之。否則讓其且成而畜力以圖斡轉,否則俟其既敗而晏然以收成功,未必非聖賢所亟與也。然古今剛明之人,居心必誠敬,措置必安善。柔暗之人,非幸福於回,即免難於苟。故君子既審事理之宜,又當日新其德,養成天德之剛,勿近俗累之柔則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