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翼避開這個話題。
夜子挽住他的手,笑道:“不說了。我們升旗。”
旗杆上已經預先垂好十來條粗麻長繩,隻等五月初五鯉魚祭。
鯉魚祭那天,這裏會為全葵屋未成年的男孩子們掛滿鯉魚旗,借以祈求健健康康,將來像魚躍龍門一樣長成一名勇猛的武士。
今年,江戶川夜子提前來掛鯉魚旗。日子尚早,麻繩空蕩蕩。夜子將三縷細繩係在魚口,輕輕拽動滑索,一邊唱著歌謠,一邊把旗子高高升起:“黑色的鯉魚是魚爸爸,紅色的鯉魚是魚媽媽,藍色的小鯉魚啊快長大……”
晨風瞬時灌滿了鯉魚旗的布口袋,兩條大魚在半空中隨風擺尾,忽上忽下,宛如遊弋水中央。
“姐姐,為何沒有藍旗?我去廚房找麵袋畫一條!”小浩手搭涼棚,仰頭眯縫著眼睛。夜子隻升上去黑紅二旗,並沒帶來藍鯉魚。往年,她都會親手升起四麵旗子:黑魚父親、紅魚母親和代表雙胞胎兄弟的藍魚兒子。
“祭品還沒準備好,急什麼。姐姐從一月就在為它操心了,你不必插手。聽著,無論怎樣,你是我弟弟,還是江戶川家的小武士,姐姐也在祈禱你們能夠健康長大。”夜子歎道:“清酒、和果子、粽子、柏餅……本該等到五月初五舉行鯉魚祭那天一起獻上去。”
還有仇人的性命,本來也應該等到五月初五取來祭奠父母在天之靈。
可惜小茂那孩子……太讓人寒心了。夜子遣走小浩,一個人望著鯉魚旗出神:“黑鯉魚,紅鯉魚,遊到天上去吧,去告訴我的父母,女兒很想念他們。”
夜子從寬腰帶的暗兜中取出一封書信,像清明節燒紙錢那樣,鄭重點著它。
有風,燃不起火苗來,暗火一點點讀著信箋,卷起黑色的灰燼:“……去年查清楚了那些可惡的畜牲,一共有五名汙吏。他們把侍衛調去保護自己的府邸和田地,任由使團被叛軍蹂躪。女兒本打算在鯉魚祭的時候請他們來葵屋觀禮,然後像武士那樣,舉起刀報仇。可是心中又割舍不下親人與情人,遂拿走了他們的魚袋……”
“……中間出了樁意外,鯉魚祭提前開始了。”娟秀小字漸漸全都燒成了灰燼。
芽美花魁清早妝畢,推開小窗,兩尾鯉魚旗映入眼簾。她低頭瞧見夜子站在旗杆下,便把雙手攏在嘴邊大喊:“夜子——”
“有事麼?”夜子衝她揮揮手。
“有——”芽美笑夜子隻升起兩麵鯉魚旗,不合乎習俗。她嘻嘻哈哈拍手喊道:“夜子,男孩子掛藍鯉魚為求健康。你單掛一對黑紅魚夫妻,難道是為了祈求你和情郎的魚水之歡?”
夜子聞言,不禁羞紅了臉,挽起袖子要上樓去找芽美算賬。
芽美捂著嘴咯咯直笑。夜子怒氣衝衝推開門,抱上芽美的首飾匣子轉身就走。
“停,我的銀子我的命……”芽美忙認錯:“玩笑而已嘛,大不了我出錢請你吃野豬肉涮的牡丹鍋。”她拉著夜子坐下來,低聲說:“夜子,你快逃吧。昨夜我接待了個小官,打聽到京兆府的法曹還沒回長安。若他接手此案,肯定先來抓你。”
夜子不以為意,淡笑道:“沒證據,他憑什麼給我定罪?”
芽美點點頭,她們聯袂做的天衣無縫。複仇令芽美異常興奮,她眼裏亮晶晶的,問夜子:“今晚你出去麼?我在葵屋時刻準備著掩護你!夜子真厲害,如果我有你的那些本事,我就立刻帶上小浩跟情郎私奔。管它什麼葵屋和武士家的道義!不就是收養了我們幾年嘛。”
“芽美,今晚連走三家會很累,請讓我安靜地休息一會兒。”夜子靠在美人榻上,這位置正好對著窗外的鯉魚旗。
第二天,旗杆上飄起了五麵鯉魚旗。
“好漂亮的旗子。”叮當駐足。鯉魚旗一升,意味著廚房又該包粽子了。她得給杏子帶去些粽葉,好讓她足不出屋也能為廚房幹活。
等六月搭船回到日本,明年再過鯉魚祭時,滿城都是鯉魚旗,一定很壯觀。叮當欣欣然憧憬著奈良街景,越想越高興。
*
薛法曹把波斯小王子帶回了長安,京兆尹大喜,哪兒管那小王子是喜是惱,獻寶似的抬去領賞了。薛法曹奔波疲憊,草草飲過一杯接風洗塵的酒,回家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足,醒來時已經是隔日半下午,日影都偏了西。
薛法曹伸個懶腰,在屋裏把自己收拾清爽。喚來老仆詢問家中近況如何。老仆拱手答道:“小郎主不在,家中一切照舊。老郎主那邊也是老樣子。昨日京兆尹派人來送了兩壇子禦酒,說是分下來的嘉獎,又囑咐我們別叫醒您,公差隻管撂下,歇夠再說。”
“禦酒?好東西,先倒一壺嚐嚐。”薛法曹疏散幾下筋骨,打算到花園子裏品酒。
“小郎主,嚐不著了……”老仆為難地朝外一指:“昨日還來了位客人,住、住在咱家裏頭不走,把您的酒拿去澆花玩兒了……”
薛法曹向外看去,隻見那位唇紅齒白的波斯小王子在向他招手,笑得還挺樂嗬:“法曹!你家景色宜人,我喜歡!”
“殿下喜歡,盡可以多住幾日。”薛法曹立刻讓地方,掖上銀袋跨出門檻。腹中饑餓,先找杏子吃幾串團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