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太遠,看不清側臉。隻見思春君與一名少年勾肩搭背走出葵屋,似乎還在談論些什麼。門旁邊馬尾一甩,二人蹤影全無。
還沒來得及認真記下這個側影,他們便消失在視野外。
又停了半晌,夜風吹得身上直發涼。叮當推推杏子,勸她說:“杏子,看不見啦,我們回去吧。難道你要杵在這裏過一整宿?小心變成望夫石。”
杏子揉揉發酸的眼睛,腦袋枕在牆頭,辯道:“人都走遠了,怎麼看?我在看星星。”
“唉,在看牛郎星和織女星?”叮當也趴在牆頭望天,漫天繁星璀璨,著實漂亮。怪不得說春夜裏最適合觀星。
她陪著杏子發了會兒呆,忽然感悟起來,扭頭問杏子:“織女真的愛牛郎嗎?故事裏講,牛郎偷看一群仙女洗澡,悄悄藏起其中一人的裙子,讓她沒法飛回天上去。織女無路可走,隻能跟他成親。所以……牛郎和織女,一開始根本就不相愛吧?”
“如果不是牛郎那個色鬼偷窺,織女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後來王母把織女救回天宮,織女竟然為牛郎哭泣……竟為他哭!真是不可理喻。”叮當伸手指向天空中明亮的星河,皺著眉,大為困惑:“更不可理喻的是,烏鵲被他們感動了,每年搭起鵲橋讓兩個人私會。”
“為了這個完全不可理喻的荒唐愛情,我們每年七月七還得穿針乞巧。”叮當憤然抱怨道:“每次穿針我都是倒數第一,什麼賞錢也賺不到,白白紮痛手指。太鬱悶了。”
杏子報以微笑,拍了閨蜜兩下以示安慰。她望著星星,牛郎星和織女星,傳說中浪漫、完美、忠貞不渝,衝破了天人界限的愛情。誠如叮當所疑惑的,那真是一段刻骨銘心之戀麼?
“……希望掃帚星今年可以撞上牛郎星,撞到它灰飛煙滅,粉身碎骨。”叮當尚在替織女傷春悲秋:“阿彌陀佛,織女姐姐好可憐,被人騙了,還以淚洗麵。”
杏子看她念念有詞的樣子,笑道:“你這麼恨牛郎?”叮當點頭稱是。她恨牛郎,更悲織女,怒其不爭。杏子趴在牆頭,幽幽開口說:“屋主授課時曾提到:子曰,食色性也。”
“色字是人的天性,男人是,女人也是,所以屋主告誡我們萬勿倒貼小白臉。叮當,你知牛郎使了花招,又怎知織女不為一個色字呢?天宮萬年寂寞,怎及地上一日歡情。”男歡女愛,無人能夠抵擋吧,即便是天上的仙人。
“歡情有什麼好的?如此庸俗。”叮當不讚同。
“去,不開竅的小丫頭。你清高,我庸俗,行了不?”杏子推開她,獨自回味那日撲進思春君懷裏的感覺。假如把那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放在心裏好好經營下去……
可恨她是個庸俗的人,有個庸俗的願望——回到日本。為此,她對思春君做了很庸俗的事。
“杏子,舍不下就去找他吧!”叮當站在野草叢中,扯扯杏子的裙角。
“連牛郎織女這樣流傳久遠的故事都不算是純潔的愛,我跟思春君又算什麼呢?他會忘記我,我也會忘記他。”杏子深歎一口氣,臉頰貼在青磚麵上。磚都被捂熱了,像思春君的懷抱。
思春君,杏子不會忘記你。
*
波斯小王子賴在薛思春房裏過了一夜。一床兩個被窩,睡得香甜。
他在內,薛思春在外,枕邊還擱著葵屋賬房寫的豔情冊子。薛思春歇足了時辰,並無睡意,斜倚床頭讀完了那本書,一個人閉眼想心事。
按這本豔情書裏的情形,他對葵屋,一開始就估量錯了——那裏講究有的放矢,連如何微笑與如何哭泣都被精心設計過無數遍,招招皆能迷惑客人,比最厲害的獵人搭弦放箭還精準。夜子獵中了她的情郎李畫師,而杏子獵中了他。
吾池杏子……忘記她吧。
“法曹,跟我回波斯……”小王子睡相很好,說夢話的時候也沒伸胳膊踢腿。
薛思春笑笑,替他撥開額前亂發。這孩子也不容易,千裏迢迢跑到長安,與其說是使者,倒不如說是他父王扔給皇帝的質子。貴為王子,肩上的擔子自然比普通孩子更重些。
因此這孩子才額外貪玩吧?趁著在長安不受波斯王的約束,趁著還未弱冠,趁著還有命,好好玩個痛快。將來不能肆意玩鬧時,好歹還有一份寶貴的記憶。
“辦完鴻臚寺案,我抽出一天帶你去打獵。”薛思春在他耳邊輕聲說完,躺平寐了片刻。
第二天,法曹帶人去布陷阱。小王子好奇地跑前跑後,一會兒去扯麻繩大網,一會兒又伸樹枝試驗屋門口的機關是否靈敏。
“殿下,請別弄出太大動靜,敵人會有所警覺。”薛法曹把他按在椅子上,不許他搗亂。
波斯小王子很興奮,挪椅子同薛法曹並排坐好,對著庭院中奮力挖坑的金吾衛們指指點點,“晚上我也要來觀戰!”
薛法曹搖搖頭,告訴他使詐不易,也許守上十天半月都沒收獲。波斯小王子聞言大為失望,他棄下網繩,一心一意纏著薛法曹說起波斯語。
京兆尹見了這一幕,臉上浮起的笑容實在有些意味不明。他踱著方步走過來,噓寒問暖獻殷勤:“殿下,昨夜睡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