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嗎?”他重重歎氣。
“不渴。”她瞧見草席旁邊擺著半碗水,碗沿滿是泥垢。
“怕嗎?”牢門鑰匙就捏在他手裏。
“不怕。”牆角有隻老鼠囂張竄過。
“騙我很好玩嗎?”薛思春問。
作者有話要說:-
胡商:#¥·%%#¥%·*—嗷嗷嗷!
親媽:中一下毒又不會死,嗷啥嗷……
胡商代表:毒可以中,藥必須換!耗子藥嗷嗷嗷!麻煩下次換成春[yào]行不,從波斯來一趟長安容易嘛!
第十六章
“嗯……”杏子小聲回答:“您那麼有錢,不介意這一小筆吧?杏子明年加倍奉還。”
“想回故鄉?”他踢了踢鐵欄,腳後跟磕得微微發痛。
“對不起,思春君,我想回去。”杏子從破草席中抽出一根草稈,在潮濕的牆壁上畫出幾朵櫻花形狀。等回到奈良,她身為貴族之女,全部的生活將重新來過。沒人知道葵屋這段往事,就像來年春天櫻花會重新綻開,一切都是嶄新的。
杏子拈著草稈,對牆感慨道:“在長安,我如秕草。在奈良,我如春日之櫻。”
“櫻花麼?”薛思春轉過身,胳膊肘撐在橫欄上。眼前人縮肩蜷腿,可憐兮兮。牢中為防止女犯們尋短見,簪釵等物都已除去。杏子滿頭青絲披到了腰間,幾乎裹住身形。看著不像是春日裏的櫻花,更像冷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花枝。
薛思春望著杏子的背影,帶笑問她:“你們奈良有句話——比起櫻花,團子更好。吾池杏子,你扭頭看看我,思春君難道還不如一串團子嗎?”
她回頭,看見思春君指上銅圈飛旋,他在繞鑰匙玩。
“比起團子,大牢鑰匙更好。喏,想要嗎?”薛思春伸平胳膊,把鑰匙遞進牢內。
杏子小心翼翼打量著這位薛法曹,他麵色的確友好和善。杏子站起來,猶猶豫豫走上前,不敢去抓銅鑰匙。薛思春隻管把鑰匙晃得丁當作響,勾起手指戲道:“日本商船五六月間便起錨乘風回東瀛了,而審一件案子快則三五日、多則一兩年,清白人也得等著。我看葵屋這樁事多半會拖到秋後……你不擔心錯過那趟海船?”
“您特意來放我出獄?”杏子低著頭,小手去碰黃銅鑰匙。
“且慢。”鑰匙嘩啦啦一陣響,薛思春反手將它們攥入掌心,壓下聲音說:“小杏子,想出獄很簡單,過來賄賂本官……本官即刻判你無罪釋放,一天也不耽誤。至於如何賄賂……你懂的,嗯?”
杏子訕訕收回右手。還能怎樣賄賂,以色侍人唄。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十指絞著裙帶,開口輕聲道:“我已經離開葵屋,一無錢財,二不賣笑,無物賄賂您。如果錯過今年的海船,杏子安心等明年。如果不幸錯過明年,那後年再回故鄉吧。”
“如此甚好。後年臘月開審,可等得?”薛思春收起鑰匙。
後年臘月開審,須得大後年夏天才能乘風出海。隻見杏子緊咬嘴唇,小拳頭都攥起來了。他心裏窩著的那點兒脾氣總算平了下去。
薛思春隔鐵欄杆伸手揉揉杏子的頭發,溫存笑道:“吾池杏子,逗你玩的,莫委屈。”
杏子揚臉,眼中重新煥發出光彩:“明天過堂,對麼?杏子知道思春君是好人。”
薛思春擺擺手指,搖頭道:“我不過問此案,避嫌。明日幫你敦促他們盡快處理。杏子,你放心,買賣不成交情在,你我好歹認識一場,大家依舊是朋友。”一句朋友,他淡然撇過舊事。
“朋友?”
“對,朋友。”薛思春站在牢門外,坦言:“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麼便有什麼,也曾想過將你養在家中陪我消遣尋樂子解悶。實不相瞞,今晚在葵屋見到你時,我一直在琢磨如何脅你就範,如何讓你乖乖去當廚娘……本法曹除了偶爾倒黴,沒吃過虧!焉能輕易放過你這謀財小杏子?”
他抿嘴笑道:“杏子若落在我手裏,不管它是四月青杏、六月黃杏,不管是酸、甜、苦、澀,不管杏仁有毒、無毒,本官絕對要將它剝皮吃淨,以解此恨。”
杏子不由打了個寒噤,信誓旦旦保證說:“多謝思春君饒過杏子,銀錢一定加倍奉還。”
“不必,一分二錢的薄利即可。”他講明利錢,自歎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長安的沃土隻適合牡丹,櫻花本該紮根東瀛。回去找你的親人吧!祝一路順風。”
薛思春拱拱手告辭。他才邁步走到女監大門台階,又折了回來,扣著牢門對杏子說:“別吃牢裏的黴米飯。我會派人給你送一日三餐。”
他從腰裏解下個小錦袋,穩穩拋到杏子手中。白天哄波斯小王子玩耍時,曾在西市買下各式飴糖裝進袋子裏,這會兒正好留給杏子。叮囑完牢中飲食,薛思春轉身走了。頭也沒回。
杏子打開糖袋,往嘴裏塞了一顆。思春君說“大家還是朋友”,值得慶賀之事啊。
不知怎的,她心裏隱隱覺得苦,連舌上也苦起來。分明是糖,卻嚐不出甜味。
杏子又塞一顆,仍然不甜。一時任性,她從錦袋內抓出大把五顏六色的糖塊,一股腦全都含進嘴裏去,倔強地大嚼兩下:“我不信這麼多糖還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