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咫尺天涯
安小朵和何宇在大福晉的住處停留了好幾天,這一老一小的情形,讓她很是擔心。
大多數的時間裏,大福晉是不清醒的。
她很容易受到驚嚇,尤其是在夜裏,一點點的響動,就會讓她縮成一團,緊緊的靠在那個隻有十歲的的小男孩身邊。
鬼,鬼呀,有鬼呀!
她總是無限驚恐的叫著這句話,自安小朵到這裏,聽到她說的最多的,也是這句話,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崩潰掉的。
小男孩在這樣的時候,總是緊緊的抱著他的婆婆,大大的眼睛裏,沒有恐懼和驚慌,隻有憂傷和沉靜。
“婆婆,不怕,沒有鬼的,這個世上,沒有鬼,那都是騙人的。”
他拍著大福晉的頭,輕輕的說著話,安慰著她。
看到這滿頭白發的老人,躲在一個未脫稚氣的孩子懷裏,瑟瑟發抖,安小朵的心都揪起來了。
這個年僅十歲的孩子,到底承擔過多少苦痛和悲傷?
不行,她必須要想辦法治好大福晉。
她知道大福晉的病根,可是,這種精神疾病,最怕的就是拖延病情,初期救治,也許很快就消除了心理陰影,可是,經過整整三年,這三年裏,無數次的自我心理暗示,讓這種恐怖和臆想日漸加深,根深蒂固,難以消除,僅憑她的力量,幾乎是不可能治好的。
除了一個人,江南鬼醫,於南。
江南?這不也是江南嗎?
她一下子欣喜若狂,但隨即又有些沮喪,江南那麼大,誰知道那個於南在哪個地方?
真後悔那時在軍營,沒把他的祖宗八代都問個清清楚楚。
看來,隻能是慢慢打聽了。
她拉過那個小男孩。
“你想不想讓婆婆一直高興,一直疼你,再也不會害怕?”
“想,姑姑,我很想。”
“那你相信姑姑嗎?”
小男孩遲疑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那好,姑姑以後呢,要帶婆婆去一個叔叔家,那個叔叔會變戲法,他可以讓婆婆一直高興下去,再也不害怕。”
“我也要跟婆婆一起去。”
“那是當然嘍,留下你一個孩子,我也不放心呀!”
安小朵疼愛的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婆婆叫我小洛!”
“哦,小洛。”安小朵又看了小男孩一眼,這是個相當俊俏伶俐的小男孩,眉清目秀,隻是很少笑,臉上透著絲冷峻,倒跟洛熙真有幾分相像。
安小朵去鎮上打聽了一下,遇到一個腳夫,便說:“大叔,打擾一下,請問您聽說過江南鬼醫於南嗎?”
“聽說過,怎麼了?”
“那您知道他具體住在哪個城哪個地方嗎?”
被問的那個腳夫抬頭看了看天,又看看她,臉上露出誇張的笑容。
安小朵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她的話,有那麼可笑嗎?
哪知她越是皺眉,那腳夫越是笑得厲害,笑罷,對著安小朵身後 :“於南,於南,有個姑娘找你呀,快出來呀,你個小子,豔福不淺呀!”
安小朵回頭,真是如墜夢境,身後那扇 門裏站著的,真是於南嗎?
於南看向門口佇立的那抹俏麗的身影,也隻覺如夢如幻。
這眉眼,這神態,這窈窕的身姿,他使勁的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安北?你真是安北?”
他跑上來,幾乎把安小朵抱起來了。
街上行人眾多,人人見了,都捂著嘴笑,還有一些好事的老人開始指指點點。
安小朵大窘。
“於兄,於兄,快放手呀!”
於南哈哈大笑,把她拉進了醫館。
醫館裏有不少病人正在等待,見於南對著一個姑娘嘰嘰呱呱的說個沒完沒了,把他們放在一邊不管,都紛紛的叫起來。
“於兄,病人要緊,還是先去招呼他們吧,我不急的。”
“不行,安北,不,於妹妹,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真沒想到你會來找我,真的,這不是夢吧?這怎麼那麼像我天天做的夢?”
於南突然對著自己的手指頭狠狠的咬了一口,立馬痛得直跳,卻又開心的笑起來。
“是真的,於妹妹,這是真的,對吧?”
病人們聽到這裏,紛紛搖頭,看來今日這大夫是瘋了,自己都是瘋子了,對著一個姑娘發癡,還怎麼給瘋子瞧病?運氣真是不好,還是等他的燒發過去再來吧。
病人陸續散去,於南幹脆關了門,回頭一看,還有一個人沒走,就不耐煩的說:“今日有事,改日再來吧!”
何宇一直被當成隱形人,一直忍耐著不出聲,這回終於受不了了。
“我說於兄,紀大夫,拜托你,用一點點你眼角的餘光,看看我,好不好?”
於南一愣,“呀,原來是何護衛,怠慢了怠慢了,快請坐。”
安小朵簡單的說明了來意。
於南卻像根本沒聽到她說什麼似的,隻說:“我早就說你是女子,你總是不承認,今日總得認了吧,於妹妹。”
安小朵被他左一個於妹妹右一個於妹妹,叫得渾身發麻,說:“於兄,我叫安小朵,於兄可以叫我,安然。”
“哦,安然妹妹。”
安小朵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自從那日你執意要回軍營,我就心灰意冷,一個人回了江南,每日裏總是想你,總算明白古人說的,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深意。”
這麼直白的,熱辣辣的表情意,安小朵是第一次遇到,中間又還有個何宇,安小朵的臉暗暗發紅,隨著於南的情話越來越煽情,越來越千奇百怪,安小朵幹脆連耳朵邊都紅了。
好不容易,於南表完了情,安小朵又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
這回這哥們總算有了點正常的反應。
“照你這麼說,你知道她的病根,這事倒容易多了。你明日把她帶來,對了,她是你什麼人?”
“是我的幹娘,三年前走失了,我來江南,無意中竟然遇到了。”
“對了,我倒忘了問,二位來江南做什麼呢?”
何宇剛想據實相告,安小朵忙打住他的話頭。
“一點個人的私事,不方便說。”
於南溫柔的說:“你不想說,便不說好了,也快晌午了,安然妹妹稍坐一會,我吩咐廚房做飯,可惜我父母走親戚去了,妹妹又剛剛出嫁,不然,他們看見你,定是十分歡喜。”
安小朵說:“不用了,我們還有事,先告辭了,明日再來。”
“那怎麼行?不行的,一定要吃了飯再走的,等你幹娘來了,你們就在我這裏長住,等她徹底好了再走。”
真是盛情難卻,何宇說:“沈姐姐,吃就吃吧,難得遇到故人,我們這幾日一直忙著,也沒吃頓像樣的飯。”
於南帶著他們在自家的府裏隨意的轉了轉。
與凝重的北京四合院相比,江浙一帶的民居更加活活潑,裝飾綠痕,木刻磚雕十分精細,屋麵輕巧,白牆黑瓦在叢林溪流映照下,予人以明快的感覺,素雅清淡,韻味無窮。
安小朵看到一個小閣樓,上麵爬滿了花藤,突然想起了桃花源裏的小木屋。
“妹妹你也喜歡那個小閣樓?”於南說:“我平日無事時,就住在那裏,那裏視野開闊,迎著風,看著風景,相當不錯,想住的話,等你來,就住好了。”
安小朵笑笑,這時管家來報,說飯菜備好了。
三人吃了飯,飯後安小朵兩人離去,於南卻也執意要一起去。
“我看不用再等明天,現在天色尚早,今晚就把老夫人接來吧,我這裏的客房多的是。”
安小朵卻不過,又想,早一天讓大福晉見到於南,也是好事,便點點頭。
當下便又回到那個小院,把該帶的一些衣物用品帶上,找了輛馬車,駛向小鎮。
臨近鎮子時,安小朵又看到了那條小魚。
她讓馬車停下來,跑過去解掉了那條小魚,又係了隻紙雁上去。
第一次看到那隻小魚時,恰巧遇到了一群官兵,等了好久都不見他們撤離,因為急著趕路,她就把它留在了那裏。
她握著那隻小魚,那上麵仿佛還有洛熙的氣息。
於南見她對著一條樹上解下的小魚發呆,便問:“安然妹妹,你怎麼了?”
安小朵搖頭,“沒什麼。”
“你若喜歡這絲線偏織的東西,我回去買上好多,編成好看的荷包,掛在閣樓裏,天天給你看,好不好?”
閣樓?紅絲線?
安小朵眼前一亮。
黃昏,洛熙去鎮上買東西,又看了看掛小魚的那棵樹。
小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紙雁。
他心中一陣驚喜,她來到這裏了!
他決定在這個小鎮留下來。
他在這個小鎮已待了好幾天,他想,如果沈落落再往前走,沒發現小魚,她會再返回來的。
洛熙看一眼暮色蒼茫曲曲折折的路,那麼長那麼遠的路,他什麼時候,可以遇見她?
回去時,長樂正在用稻草紮成的掃把掃那個破爛的屋子。
天色陰沉沉的,也許明天會下雨,這個小破屋晚上躺在裏麵時,都能看見滿天的繁星,是無論如何擋不了雨的。
他和長樂的處境本就十分艱難,如果再淋一場雨,再生病什麼的,那就隻有等死了。
長樂見他回來,高興的迎上來。
“洛熙,我剛剛在前麵那個村子裏發現一個好去處。”
“不是叫你不要亂路嗎?”
“我知道,那個村子離這裏很近的呀,再說,我很小心的,又戴 著鬥笠,誰注意我呀。”
洛熙把手裏的食物拿出來,放在地上,問:“你發現什麼了?”
“一間比這好點的屋子,肯定不會漏雨的,而且,在一個大山腳下,周圍也沒有多少人家,村子裏最近的一家離那裏也得將近半裏路呢。”
洛熙想了想,說:“我再過去看看,可以的話,我們換個地方,這個地方,真的沒法住人。”
長樂快活的應了一聲,把兩人的包袱 和食物都帶上了。
洛熙轉頭看她:“你好像,很開心。”
長樂咯咯笑,象隻小兔似的蹦著往前走,“洛熙,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洛熙啞口無言。
這是一個天真的,愛做夢的小女孩,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夢醒了,她會怎麼麵對。
前麵的村子距離他們不過二裏路,很快就到了長樂所說的那個大山腳下。
洛熙看了看,這裏確是一個極為隱蔽 的地方,屋子前有一大片竹林子,後麵又依托著蔥蘢的青山,不注意看,根本就不會想到,這裏居然還會有人家。
對於他們,這真是一個極好的住處,就算被追兵發現,後麵的大山也是逃生的好地方。
“你倒真是眼尖,怎麼會發現這裏有屋子?”
“你聽我說嘛,這屋子呀,原先住著一個老人和孩子,那個老人癡癡傻傻,那個孩子不過十歲左右,今天我走到這裏,本來是看中那個屋子的,就那間,”長樂說著,指給洛熙看,果然,在這屋子不遠處,還有一個小屋,隻是看起來,更加破爛。
長樂接著說:“誰知剛剛走遠,突然從那邊橋上來了輛馬車,把那個老人和孩子都接走了,還帶著包袱 什麼的,估計呀,暫時是不會回來的。”
洛熙跳進那個小院,看了看,屋子裏的陳設很簡單,看來,這也是個相當清貧 的家,但對於逃難的人來說,有屋可以遮風擋雨,有床可以休息,有鍋有灶,可以做飯飽腹,真的是足夠了。
洛熙和長樂,就這樣在這個小院裏住了下來。
他突然發現,逃難其實還可以有另一種逃法。
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那麼,如果裝成街上的小商小販,是不是也最容易隱掉他原來的身份?
對大福晉的病情,於南並不樂觀。
“時日太久了,那種恐怖與驚懼已滲入她的五髒六腑,要想徹底的清除,相當的困難呀!”
於南連連搖頭。
大福晉看到一群人圍著她看,嚇壞了,縮在桌子底下,抱著自己的頭。
安小朵想走上去安慰她,她卻再次大聲的尖叫起來。
“鬼呀,鬼,鬼不要來抓我呀!”
她在桌子底下鑽來鑽去,桌上的茶杯被碰掉了,在地上開了花,她卻視而不見,一雙手就要按上去。
小洛一直跟著她,這時忙伸手去拉,終究一個孩子,身單力薄,反被大福晉拉倒在地,整個手掌都按在了那些碎片上,鮮血直流。
小洛痛得直哭,“姑姑,姑姑,我們回家好不好?婆婆不喜歡這裏!”
他乞求地看著安小朵。
安小朵拿起他的手,小心的給他取碎片,小小的孩子痛得直抖,可一根極細小的瓷片紮得很深,非挑出來不可。
“小洛忍一忍,很快就會好的。”
安小朵緊握住他的手,一咬牙,把那個碎片拔了出來。
拔過之後包紮好,小洛仍是哭著要走。
安小朵歎口氣,“小洛,婆婆的病,好比剛才紮到你手裏的碎片,挑出來時,會很痛,可是,如果一直不挑出來,就會一直在那裏紮你,到最後,會一直流血,流 ,連整個手掌都會 廢掉的,你懂嗎?”
小洛瞪著大眼,想了半天,輕輕的點了點頭。
而這時的大福晉看到小洛受傷,突然又清醒起來。
“小洛,你怎麼了?怎麼受傷了?快給婆婆看看,還痛不痛?”
她忙不迭的跑過來看小洛的傷口,安小朵輕輕的叫了聲,“額娘!”
“落落?你是落落?洛熙呢?洛熙去哪裏了?”
“他在別的地方,我們很快就可以見到他了。”
“不,你騙我,洛熙死了,他都好多天沒有回家了,他死了,死了!”
大福晉大哭起來,哭完之後又陷入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中。
安小朵再怎麼叫她,她也不再理睬。
於南看了半晌,說:“安然妹妹,你先陪著她,陪著回憶一些以前的事,那些高興的快樂的事,等她身上那種積極的力量調動起來,我們再來幫她解除心魔。”
安小朵開始慢慢的說一些王府以前的趣事給她聽,當然,說得最多的,還是關於洛熙的事,她 力回憶著,說到最後,自己也常常會笑出聲來。
原來,即使是在她和洛熙初識的那段時間裏,也是有很多快樂的,隻是,當時的她,沒有發覺。
“額娘,我知道你是因為洛熙失蹤了,心裏太害怕,又老是有人來嚇你,才會偷偷的離開,可是,洛熙沒有死呀,他和我,在山洞裏待了好幾天,終於逃了出來,他出來以後,找不到你,可傷心了,你要快點好起來,他馬上就可以來看你了。”
大福晉顯然已被安小朵帶入了那種歡喜快樂的情緒中,知道洛熙沒死,她顯得非常激動。
“洛熙,洛熙他現在在哪裏?”
“他有事,抽不開空來見你,等你好了,我帶你去找他,好不好?”
這一晚,大福晉睡得非常香甜,沒有驚醒過一次,直到天亮。
小洛很開心,拉著安小朵的手說:“姑姑,婆婆不害怕了,她睡得好香。”
“是的,她會好起來的。”
他們的話音剛落,屋子裏突然又響起了大福晉的尖叫。
安小朵跑過去,大福晉又故態複萌,縮在牆角裏不斷的發抖。
她的心中突然一陣絕望。
於南說:“不用擔心,她現在的情況比我想的要好得多,我已經有了一個計劃,可以徹底的治愈她,但是呢,要靠大家的配合,一開始的效果也未必好。”
他說了自己的計劃,安小朵遲疑著,“會不會把她嚇得崩潰呢?”
“痼疾需猛藥,相信我,也相信你這段時間的心理疏導,她現在,心裏有了希望,不會那麼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