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切無限製的自由一樣,它會導向一種使生活變得困難的無政府狀態。阿侖描寫過那些家庭,大家無形中承認,凡是一個人所不歡喜的,對於一切其他的人都得禁止,而咕嚕也代替了真正的談話:

“一個人聞著花香要不舒服,另一個聽到高聲耍不快;一個要求晚上得安靜,另一個要求早上得安靜;這一個不願人家提起宗教,那一個聽見談政治便要咬牙切齒;大家都得忍受相互的限製,大家都莊嚴地執行他的權利。一個說:

——花可以使我整天頭痛。

另一個說:

——昨晚我一夜沒有闔眼,因為你在晚上十一點左右關門的聲音太鬧了之故。

“在吃飯的時候,好似國會開會時一般,每個人都要訴苦。不久,大家都認識了這複雜的法規,於是,所謂教育便隻是把這些律令教給孩子們。”

在這等家庭中,統治著生活的是最庸俗的一般人,正如一個家庭散步時,是走得最慢的腳步統治著大家的步伐。自己犧牲麼是的,但亦是精神生活水難的降低和墮落。證據是隻要有一個聰明的客人共餐時,這水準會立刻重新升高。為什麼?往常靜悄悄的或隻說一些可憐的話的人們,會變得神采奕奕呢!因為他們為了一個外來的人,使用了在家庭中所不願使用的力量。

因此,家庭的閉關自守是件不健康的事。它應當如一條海灣一樣,廣被外浪的衝擊。外來的人不一定要看得見,但大家都得當他常在麵前。這外來人有時是一個大音樂家,有時是一個大詩人。我們看到在新教徒家庭裏,人們的思想如何受著每天誦讀的聖經的熏陶。英國大作家中,許多人的作風是得力於和這部大書常常親接的結果。在英國,女子自然而然寫作得很好,這或許亦因為這宗教作品的誦讀代替了家庭瑣細的談話,使她們自幼便接觸著偉大的作風之故。十七世紀法國女子如賽維尼夫人,拉斐德夫人輩亦是受著拉丁教育的益處。阿侖又言,若幹家庭生活的危險之一,是說話時從不說完他的句子。對於這一點,我們當使家庭和人類最偉大的作品常常親接,真誠的宗教信仰,藝術的愛好(尤其是音樂),共同的政治信念,共同合作的事業,這一切都能使家庭超臨它自己。

一個人的特殊價值往往最難為他家家庭中的人重視,並非因為仇視或嫉妒;而是家庭慣在另一種觀點上去觀察他之故。試讀勃龍德姊妹的傳記。隻有父親一人最不承認她們是小說家。托爾斯泰夫人固然認識托爾斯泰的天才;他的孩子們崇拜他,也努力想了解他。但妻子兒女,都不由自主地對於他具有一切可笑的無理的、習慣的普通人性格,和他的大作家天才,加以同樣的看法。托爾斯泰夫人所看到的他,是說著“雇用仆人是不應當的”一類的話,而明天卻出人不意地囑咐預備十五位客人的午餐的人。

在家庭中,我們說過,可以還我本來,是的,但也隻能還我本來而已。我們無法超臨自己。在家庭中,聖者會得出驚,英雄亦無所施其技,阿侖說過:“即令家庭不至於不認識我的天才,它亦會用不相幹的恭維以掩抑天才的真相。”這種恭維並不是因為了解他的思想,而是感到家庭裏出了一個天才是一件榮譽。如果姓張姓李之中出了一個偉大的說教者或政治家,一切姓張姓李的人都樂開了,並非因為說教者的演辭感動他們,政治家的改革於他們顯得有益,而是認為姓張姓李的姓氏出現於報紙上是件光榮而又好玩的事。一個地理學家演講時,若是老姑母去聽講,亦並非因為她歡喜地理學而是為愛侄子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