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曹雪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美好的生活,是一壇醉人的酒,等閑沉醉,而不自知。新婚宴爾時,最是迷醉時節。日子如流水而過,可每一天都是那樣的溫柔靜謐,曹雪芹隻恨時光太快,不能細細品味其中雋永甜美的滋味。
妻子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難得的是她是了解自己的丈夫並且信任他的,在一段婚姻中,這點尤為重要,寬容、平和、不抗拒、不勉強,往往是維持一段典範婚姻的重要謀略。於是,她在成為曹雪芹的妻子的同時,亦成為了他的朋友和知己,兩人在清貧之中,相濡以沫,相依相守。
曹雪芹的《南鷂北鳶考工誌》還沒有徹底完工,這時候,妻子便成為了丈夫最得力的助手,她在一旁紅袖添香,幫忙整理圖譜,校對文字。她是真心喜歡這項工作,一來是因為女孩子的天性,總是喜歡那些漂亮的東西,恰好曹雪芹繪製的風箏,樣樣都是精美絕倫;二來每當夫妻倆一起埋頭工作時,總是格外溫柔繾綣,有時還不免都要回憶起兩人幼時,一起在蘇州的園子裏放風箏,兩小無猜的模樣,趁著紅燭光淺酌輕吟,兩人會心一笑,彼此心意相通。能夠感知對方的心意,甚至都不需要言語,一切都在笑意和眼神中流轉,這本來就是極其美好的事情。
妻子甚至還建議丈夫,既然他有幫助窮人自立的心意,隻憑一門做風箏的手藝,到底還是不夠的,不如將其他本事也像《南鷂北鳶考工誌》一般整理出來,讓窮人參考學習,多一門謀生的手藝。妻子的這個建議極合曹雪芹的心意,其實他也早已動過這個念頭,隻是手頭的工作還沒有完成,他無法開始著手罷了。
既然妻子都開了口,他又何樂而不為呢?他的愛好十分廣泛。幼時家中藏書甚多,他日日苦讀,博覽群書,在回到京城後,這個習慣也不曾改,看到有意思的事情,好奇了,就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這就使得他能夠精通和擅長許多技藝,除了琴棋書畫外,手工藝更是精妙無雙。
他決定專門編訂一本書,將自己所精通的手工整理成冊,用以更好地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在這項漫長的工作中,妻子也貢獻了自己的一分力量。她是女紅的行家裏手,別的地方曹雪芹還可以說是大師,可在這方麵,他就不得不承認妻子的本事,還遠在自己之上了。她幫忙整理曹雪芹書稿中關於編織的內容,蕙質蘭心的她甚至還整理了不少織錦紋樣,這些都是她幼時在江南學過或是看到過的樣子,有些甚至已經絕跡,她這樣毫無保留地貢獻出來,亦是和丈夫懷著同樣美好的希冀。
有妻如此,是曹雪芹一生的幸運。
這段時間,他過得非常的充實。小兒逐漸成長,他已經開始教他讀書寫字,而孩子也聰明伶俐,字已經寫得很是端正,可他得當一個嚴厲的父親,有時未免有些苛求。這時,妻子便含笑出來,柔聲安慰孩子,偶爾嬌嗔幾句,輕輕鬆鬆便化解了一場小小的家庭風波。
這才是一個家應該有的味道:溫暖、柔和,有孩子的啼哭吵鬧聲,也有女人的軟語淺笑。曾經的傷痛漸漸被歲月裏的溫暖彌合,有了再度萌發了幸福的味道。
朋友們也時常到家裏來,有的朋友住得近,就來得頻繁一些,譬如張宜泉,而敦敏、明琳等人住得遠,倒是難得一見。這分別的時間久了,相逢的時候,自然是格外親昵。
有一次,敦敏、敦誠兩兄弟趕來城外探訪,恰好曹雪芹外出歸來,三人重逢,哪裏能夠忍得住不去喝酒,可此時家中無酒,曹雪芹便邀兩人去村外的小酒館一聚。那個小酒館,是他時常要去的地方,老板都幾乎跟他成了朋友,一見到曹雪芹進來,便連忙叫小二端上好酒——曹雪芹愛酒的脾氣,老板也摸了個透。
三人一邊談笑,一邊喝酒,正巧碰上了附近前來打酒的鄂比。鄂比這個人,也是個能言善道的主兒,當即覬著曹雪芹同敦敏兩兄弟問他們知不知道曹雪芹這段時間,竟然成了香山一帶的大名人了。
敦敏追問,才得知原來是近來香山附近的旗人,都愛上了養鳥,大多都是養畫眉、鸚哥這樣的鳥兒,偏生曹雪芹養鳥也養得與眾不同,養了一隻靛頦。那是香山上到處可見的鳥兒,最是尋常不過,可就是這樣尋常的鳥兒,也能給曹雪芹養出點名堂來,它的叫聲硬是要比那些名貴的畫眉鳥兒的,更加清脆婉轉,聲音洪亮又動聽。鄂比道:“後來這一帶的人都說,芹溪不光是口齒伶俐,便是他的鳥兒,也是一樣的伶牙俐齒,這還叫人怎麼玩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