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她,我想看她到底要什麼程度才會被徹底激怒——

“媽,這麼多年來你在我麵前,表現得對外公都不冷不淡的。可其實,你心裏是很喜歡他的吧。你是很喜歡很自豪有這麼樣一位父親的吧。受人尊敬,品格高潔,桃李遍天下,這些東西,你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心滿意足吧。你覺得身為他的小女兒,有這樣一位父親,不說此生無憾,至少也是莫大的榮幸,走到哪,都能抬頭挺胸嘍。”

她比我想象的要沉靜得多,也是,畢竟是他的女兒,不會這麼沒有氣度教養,隨隨便便被幾句故意帶著輕浮之氣的薄言冷語就惹得變了臉色的,她不會給他丟人,我早就知道的。她沒回我的話,繼續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像個跳梁小醜在那表演。沒錯,我就是小醜。我他媽就是個小醜!我在你們麵前,我記事裏被你第一次帶回你娘家,帶到他那所大宅子裏的那天起,我他媽就是個小醜!我寧願你打我罵我,都不想跟著你在那裏看你笑。我好恨呐!為什麼我的媽媽,在家裏,和我認為本該相親相愛的父親不笑。偏偏回到了這裏的時候,她會笑。可是這裏的人,卻又都對我笑得那麼不自在呢?

那時,這個世界的規則和道德,第一次在我麵前深切地展示出它的矛盾來,辛辣,冷酷,鋒利,逼著我去思考。這一思考,就到了現在,成了我每時每刻的使命一般。哈哈,真他媽夠諷刺的!

(七十三)寧媽媽

莊寧用那樣一種語氣談論起她外公,我是真的很生氣。我知道她對老人家一直不滿,可那畢竟是長輩。你怎麼能這樣?可轉念又一想,與其說她是對老人家不滿,倒不如說,那些不滿其實全都應該是衝著我來的。這樣一想我的心裏暗自生出許多慚愧,我知道在這件事上自己是有很大責任的。孩子沒錯,她那麼小的時候我沒在她外公麵前保護好她。她受學校還有鄰裏周圍那些不相幹人的白眼也就算了,但是在自己親外公那裏也會有被人背地說三道四的時候,她還隻是個孩子啊,真的犯的著這樣嗎?當年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自己糊塗是我沒給家裏人長臉,想說的話就衝著我來唄,拿我孩子當什麼出氣筒呢。

“寧寧,”我叫了她一聲,語氣和緩下來,“我知道你不喜歡外公。可那畢竟是你外公,而且他現在年紀大了,是個老人了。媽媽求你,別跟他那麼不相處了好不好。就算他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看在媽媽的份上,過去了好嗎?”

她笑了,是嘲笑。“果然啊,這世上,孩子原諒父母比父母原諒孩子要快要簡單要容易得多啊。所有的小孩都是天真可愛的應該受寵,所有的老人都是忠厚慈祥的應該尊敬,是這個道理沒錯吧?”她直盯著我看,我能明白她這話裏故意刻薄的不是我和她外公那麼簡單,恐怕也是她和自己的父母之間。隻是這樣一種暗示讓我有點受不了,我覺得自己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我生氣了。可她卻還是不管不顧,她說——

“我也想有一種榮耀,生來就帶著它,享受它的保護。就算不讓別人因此而尊敬我,可至少也讓我嚐嚐被人羨慕是個什麼滋味吧。可是呢?”她抬眼看我,“外公的這份榮耀我竟然命賤到無福消受。它們跟我爸的名聲合在一起,帶給我的是更辛辣的嘲笑。當那些小孩子,他們手互相搭著肩圍在我麵前對我喊的時候,媽,你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什麼嗎?我想的竟然是,我想用從我爸那裏得來的東西,那些黑暗的不正義的手段,朝他們還回去,而不是用我外公的榮譽來回擊他們的嘲笑。你想過為什麼嗎?要是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想過。我想到的答案就是,那些榮譽它原來不是我的啊。我爸給我的東西才是我的,才是被世人認可的。就像你爸給你的東西一樣,你接受了,人們認為那是理所當然,那是傳承。可到了我這裏,卻隻能是不爭氣,卻還想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混蛋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