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ivia,”她又喊了一聲,“我,咳,我,我本來有準備好多話想跟你說,可我現在心髒跳得好快……”她另一隻手撫住了胸口的位置,“我怕我來不及說完心髒就要爆裂了。所以,我,我隻想告訴你,不,是我想問你,我想跟你求婚,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的心髒也要爆裂了,以至於我現在回想著都還能感覺到那時的心慌。我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知道看著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心裏早已有了答案,我隻是想要多看一會她此刻的表情,她的臉孔,她眼裏的神色,那種柔情,和期待。我甚至能感覺到她隨時要大聲哭出來的那種衝動,就像此刻卡在我嗓子裏的一樣。天呐,我到底要做什麼要說什麼,我的腦子怎麼竟然一片空白了!

我感覺到了她抓著我手指的那隻手傳來的顫唞,又或者是我自己本身也在顫唞。我又被漸漸拉回了現實。我看著她,笑起來,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我願意。”

她嗬一聲吐出了胸中的那股氣,跟我一樣,臉上有笑也有淚水,然後就是什麼話都不說,咧著嘴一個勁地笑,手指仍舊抓著我的手。我微微向前傾身,把她的頭抱在了懷裏。她摟著我,手用力抓得好緊。我們擁抱著。

“崽崽。”

“恩?”

“沒什麼,就想叫叫你。”

“恩。”

……

(九十五)莊寧

山林間的微風依舊緩緩穿過,早春果然是帶點寒冷的。

我趴在媽媽腿上大哭,她伏在我背上抱著我一個勁地重複說“我不讓你走”時,我的心啊,又酸又疼。她身上的氣味對於我來說又熟悉又遙遠,我是從這裏麵脫胎出來的啊。我尖銳地傷害了她,利用了她心底對我最無私的愛護。於是我再一次確定,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幹淨了,無論是純黑還是純白我都不可能做到了,我隻能是灰色,讓人壓抑又無處不在的灰色。

我想起父親。是我親手送他去火化的。那年我15歲。我瘦得像一根棍似的站在他的遺體麵前。還有願意來料理後事的親屬想要上前幫忙,我覺得受到了莫大的冒犯,比閃電還快得竄到父親遺體的前麵伸開胳膊護住了他。我瞪著麵前的那些人,他們都或多或少得和我流著相同的血,包括母親。我的臉比父親的臉還要冰冷,我看著他們,對他們說:“從現在開始,你們誰也不許碰他。他作為活人的尊嚴權利被剝奪完了是他自己活該。但是作為死人,他有死人的權利。他跟這個世界沒關係了,跟你們誰也都沒關係了。他有欠你們誰的什麼,以後找我來還。可你們不許碰他,也不許再提他。他是生是死,都不高興跟你們扯上半點關係的,包括你,”——我把目光釘在母親臉上,她臉上和著淚水驚訝還有哀慟的表情,卻張著嘴巴,滑稽極了——“他也跟你再沒關係了。和他有關的,這世上從此隻有我一個人。”我把臉轉向殯儀館的來人,“叔叔,請你幫我,把他抬走吧。謝謝。”

我從母親的身邊走過去,從那些親人的身邊走過去,我抬著死去的父親。那個時刻我告訴自己要記住手掌裏的感覺,我覺得他通過自己僵硬的軀體把一些力量過繼給了我,即便是他已經死去,卻仍然給到了我。或者說,正是因為他的死我才得到了繼承。從那之後,再沒有親屬會像我小時候那樣當著我的麵也敢竊竊私語了。他們全都不敢看我,就像父親生前不敢直視他一樣。哼,我成功了。我像父親當年在繼母麵前用暴打爺爺的方式來給自己立威一樣,我用自己父親的屍體來立威。這是遺傳?還是傳承?嗬嗬,誰又能說得清分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