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何事冬來雨打窗(1 / 3)

蘇袖忽然一陣心悸,坐起了身,方才在夢裏,她夢見白錦倒在了血泊之中。自從來到這別苑後,每日裏都在提心吊膽地度過。

半個月了……

眼瞧著時間一日一日地度過,鳳以林時而會來別苑,也無別的事情,就是說些風花雪月的事情,相關殘圖的事兒一概不提。

但他不提,蘇袖卻越發不安。這幾日,更因為這種不安的感覺,以至於時常頭暈眼花,頗有些氣血不足的感覺。這種事情她自然不會與沒事兒來與自己鬥嘴的鳳以林交代。推開窗吸了口涼風,放去了屋內的爐火氣息,這時,被鳳以林派來伺候自己的小侍女芳兒從前廳走了進來,“小姐,是又睡不著了嗎?”

蘇袖微微頷首,“嗯是”。

“皇上賜給您的那靈璧石,也沒有用嗎?”芳兒看這皇帝沒有事情便會來別苑,還以為他對蘇袖頗有情意。

蘇袖回身從枕頭旁取過靈璧石,月光之下尤其散發著一股清氣,暗暗歎了口氣,“倒不是睡不著,而是心裏有事。”

“小姐,不是我說。”芳兒忍不住湊過頭來,“即便是心裏有人,這被皇上看中了,也是天大的恩寵!何苦折磨自己呢?”

蘇袖一時愣住,豁然笑了出來。她與這小芳兒簡直是雞同鴨講,“芳兒你別亂想,不是那回事兒的。”

“小姐,要麼我把這爐火滅了,給您加一床被子試試?可能會睡得好些?”

蘇袖拍了拍芳兒的肩,往來隻有她伺候別人,何來別人這麼伺候自己的,有些受不住的道:“行了,出去睡吧。我沒事兒的。”

芳兒又回頭看了眼蘇袖,替她合上窗戶,才轉身出了房間。

蘇袖軟軟靠在床上,將靈璧石握在手心。白錦與墨昔塵當初教導她山水演法的往事兒浮上心頭,不由長長歎了口氣。

希望不要有事兒。

一大早鳳以林就又便服到了別苑,心情頗為良好地推開蘇袖的門。

他哪裏曉得蘇袖因為睡得太晚,還躺在床上沉沉地睡著。竟然連鳳以林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芳兒著緊了上前想要將蘇袖推醒,卻被鳳以林攔住。

鳳以林示意她先行出去,自己緩緩坐在床邊,看著蘇袖不點胭脂的素顏,眉目如畫,清麗難言,長發直如雨打碧荷,霧薄孤山,說不出的空靈輕逸。

見慣了榮華美色,看看這充滿了江南煙雨色的美人,隻要她這麼睡著,不與自己冷聲冷氣,倒真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鳳以林自認是個風流的男人,後宮佳麗更是美人雲集,隻是這口菜,他想了很久也無法狠心下手。

忽然,蘇袖睜開眼,淡淡地看著坐在旁邊的鳳以林。

現在這個皇帝不論何時出現,她都不會驚訝,但見鳳以林張開了手中的一張圖,笑意盎然地說道:“找到一張殘圖,公主請賜教。”

蘇袖念起昨夜的擔心,忽然覺著更加心悸,側過頭來就幹嘔了一聲。

鳳以林呆了一呆,起身就喊:“傳禦……”

一隻白玉般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著痕跡地將他手中的殘圖拿了過去。蘇袖軟軟地靠在床上,“昨夜又沒睡好而已,不用擔心”。

鳳以林冷哼了聲,“誰擔心你”。

蘇袖拿著殘圖,卻驚出了身冷汗,這竟然與長天坊的那張卦一模一樣,雖然她記憶力不算太好,但是這走勢卻是非常清楚的,白錦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拿出一樣的圖來。而且她真的埋下了八張圖嗎?八張圖如何指向,她清楚嗎?

見蘇袖的表情陰晴不定,鳳以林拿回殘圖,涼涼地道:“其實不用你說,我也能大致猜到這些圖的作用了。”

蘇袖默不做聲。

鳳以林追問了句:“隻是,朕想知道,當初你們一張圖都沒有拿到嗎?”

蘇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如何應對,垂下眼簾,思忖著:若是告訴有,那就是自己還有與他討價還價的餘地;若是說沒有呢?鳳以林會否立刻將自己殺了了事兒。

一不做二不休,她露出個虎虎生威的表情,“我若是不告訴你呢。”

鳳以林為這突如其來的戒備表情失笑了,“好,不告訴我!這個不告訴我的答案實在好。來人!”

蘇袖以為他要做什麼,更加戒備地看著對方。

“是!皇上!”

“備馬車,今晚朕要帶著蘇姑娘去街上走走。”

蘇袖更加緊張地看著對方,所謂無事獻殷勤,像鳳以林這等人,要帶自己去街上走走,簡直比天上落下千兩黃金還要令她警惕。

鳳以林似乎毫無感覺,而是異常輕鬆地起身,說:“不急,公主先更衣早飯,朕先去書房處理國事,今日就請公主陪朕掃雪賞花如何?”

待得近了日暮時分,柴子進已打點好一切,恭請二人上車。

雖然蘇袖心中滿是疑問,但對方總不能直接馳到偏僻處殺了自己。

皇帝終究是皇帝,一輛馬車也豪華至極,紫檀木夾紗的馬車內點著清香,最令人驚訝的是這車內居然能置放一張描金雕花花梨木的小桌,上麵放著精致的龍泉窯白瓷杯。

夜間的蘇袖被芳兒套上名貴白狐皮坎肩,一身玉蘭花暗飾的銀白色迤邐曳地長裙,頭上戴著銀鳳銜玉攏絲,將一頭烏發攏成流雲髻的式樣,簪側斜插一朵珍珠攢成的簪花,雖然不如當日去見鳳以林時候的華美,卻也足夠精致典雅。

坐在馬車內,她還是在琢磨鳳以林此行的目的。

千猜萬猜,然則鳳以林還真是要帶她透透氣,在朱雀大道上馳行,從繁華鬧市穿行而過,停在處玉帶橋上,才招呼她下車。

雖然沒有人隨行,但柴子進早就帶著人遠遠地跟著,生怕自己的皇帝微服出行被人行刺。其實這人哪裏需要人保護,到此刻,也是周身警覺,絲毫不放鬆對自己的照顧。他還是怕自己行刺他哩。

玉帶橋上兩排鳳凰展翅的玉雕,栩栩如生;橋下曾經碧波蕩漾的河水,在冰天雪地中也似一塊完整的玉石。

蘇袖站在橋上,就仿佛整個鳳臨都在腳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經過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對即將到來的新年的期望,就連蘇袖這等清淨心,也受到了那等喜悅的感染。往年入冬過年,她都是在逍遙峰上度過的,顯然現今的逍遙峰上,該是沒有了等候春節的氣氛。

“朕便是出生在這座鳳臨城。當年的鳳臨,掌控在國舅爺白明遠手中,作威作福橫行霸道,就連賦稅也比別的地方要高出數倍。朕當年正是因為家中難熬,迫不得已前往募兵處討生活。朕離開當日,鳳臨的人啊,是越來越少。”

聽著鳳以林口中所說,蘇袖甚至能想到當時鳳臨的情形,與今日的繁華形成鮮明對比。

心中漸漸湧出一絲悔意,她就不該與這人有更多接觸。

“你這些話是為何而說?”

鳳以林緊蹙雙眉,“為的是什麼,你應清楚。我不知那玄天八卦中是否有承載江山的龍脈。然則公主並非狠心之人,我想問的是,你願意幹這等害了蒼生的事情嗎?”

蘇袖良久無言,似是從那人間煙火中脫離而出,站於這玉帶橋上,窈窕身姿竟像是要飛天而去。

“我從未想過……將自己的痛苦轉嫁於蒼生之上。”蘇袖喃喃著。

就如同雲連邀站在高閣之上看長天一色人間煙火,大約就在下一刻,街麵上竟然不再喧鬧,而是家家戶戶開始沉靜下來,不多時,更有帶著飯香的煙氣直直的融入暮色下的鳳臨。蘇袖心中最柔軟的一處,忽然徹底被揉碎成泥。

她明白,吃軟不吃硬的自己,已經在鳳以林的循循誘導中,與這暮色晚照般,再無抵抗之力。

鳳以林跟著走到她的身旁,“你知曉,若朕猝死,會有何等後果嗎?”

蘇袖坦誠,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也是她和白錦無數次討論過,便是不動其根,隻殺鳳以林。若連這件事兒都被鳳以林避過,她該用何麵目去見自己地下亡族。

“天下會立刻陷入群雄爭霸的時候!”鳳以林冷哼一聲,用斬釘截鐵的聲音道,這聲音割裂蘇袖心中最後一分堅持,狠狠地闖入其中,掀起驚濤駭浪。“大慶至今爾耳十年,雖看似太平盛世,卻也有諸多隱患,朕如今亦是在根根拔除,讓天下人都在朕的羽翼之下,享受安樂生活。若是朕有分毫閃失,隱匿西南的朝南王、塞外異族都會群起攻之。”

他收了那十足狠意的語氣,看向沉默不語的蘇袖,“朕不知為何今日十分想與你說清楚”。

蘇袖恍悟,難怪從西南出行的時候,雲連邀、柴子進都會那般小心,那裏還是朝南王的地界,更顯然,鳳以林說這些話就是要打消自己的意誌。

她該說些什麼呢?

如今的她,比往常要更加矛盾。

她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否則就不會那麼輕易地原諒了雲連邀;她更不否認自從決意孤身犯險後,便將自己陷入了壞人難為的境地。

蘇袖若是壞人,早就不顧一切、生死相拚的在這玉帶橋上博最後的希望,隻是那拳頭緊緊握住便又緩緩鬆開,她幽幽歎了口氣,眸光之中現出了淒迷之色,“我真寧可自己死在海裏。”

她返身上了馬車,頗為疲憊的閉上眼睛。

真的寧肯自己死在了海裏,就不會有如今的諸多煩惱和矛盾。

蘇袖一人如何擔當此等重任,她是有多喜歡清靜的生活,山水田園、無憂無慮。

隻是她愛的那人,心不在此,她的人生,更不允許她能夠獨享清閑。

“白錦身上沒有任何圖,也已經派人在長天坊內搜查了一遍,依舊沒有找到。”雲連邀站在書房當中,與鳳以林交代。

“那就是在你那個死敵蕭茗身上嗎?”鳳以林負手看著滿滿的書櫃,思忖著。

雲連邀輕聲回答:“白錦守在長天坊沒有動,比較好捉拿,但是蕭茗已經不在逍遙峰上了,墨昔塵更是神出鬼沒,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唔。”鳳以林沉聲道,“這些人都是當世高手,你有幾成把握,將他們盡數抓到。”

“江湖傳聞,墨昔塵與白錦極少分開,那若用白錦為餌,說不定就能將墨昔塵成功抓住。”雲連邀認真思索了下回答。

“既然如此,將白錦懸在鳳臨城門口示眾!務必以天羅地網抓住墨昔塵。”鳳以林強硬地道。

雲連邀蹙眉說:“我看不如先將蘇袖帶去牢前看下白錦,隻要蘇袖肯點頭,其他人根本不足為懼。”

鳳以林聽著雲連邀的回答,陷入了沉默當中。

半晌他才同樣蹙眉回道:“你可知曉,朕今日已經對公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若再行強逼,恐怕真是軟硬兼施,會不會有反作用?”

雲連邀狠下心來道:“若不如此,陛下又如何安心?”

他在掙紮,雲連邀明顯地看出鳳以林的掙紮,甚至連他自己都亦是如此,他從來不懷疑蘇袖對男人的吸引力,隻是雲連邀自己是相處已久滲透於心,否則以雲連邀的眼界,絕對不會將目光放在蘇袖身上。

而鳳以林卻是被她的姿色迷惑而不忍心,這種區分使得雲連邀抉擇於此的時候心痛不能呼吸,鳳以林則忍痛轉身,“也罷。事已至此,再無轉圜餘地。”

是的,雲連邀從不後悔走到至今,這就是他與蕭茗的不同。

他挺直了脊背,“那麼連邀這便去辦此事兒。”

“嗯。可以。”鳳以林點了點頭,又忽然喚住了正要離開的雲連邀,“至於蘇袖,待事情完後,朕會給她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陛下的意思是?”

“一個女人,若要她不起異心,唯一能活下去的機會就是生下朕的孩子。”鳳以林噙著冷笑,“你說如何?”

“陛下……”雲連邀卻真正是愣在了原地。

冬日暖陽,從書房外折射在雲連邀的身上,透過他滯留的背影,愈顯冰冷。

他甚至都不敢回頭讓鳳以林看見自己的表情,哪怕是落荒而逃被鳳以林責備,他都不可能在這時候轉頭。

雲連邀自然隻是轉瞬間的想法,但他還是垂首轉身,令對方看不見自己的麵部表情沉聲說:“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