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昆山玉碎鳳凰啼(1 / 3)

鳳以林正與晏雪敘舊,而雲連邀坐在蘇袖身旁,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袖此刻心亂如麻,自然不會瞧到雲連邀的神態。感覺懷中的兩顆毒藥丸子,瞬間灼燙了自己的心。她生出了一種荒謬的感覺,誰說蕭茗不能有子嗣……誰說他不能!這種哭笑不得的心情,這種痛不欲生的感覺,這種欣喜若狂的憧憬,都隻能深深掩埋在心裏,任它波瀾萬千,麵上也平靜無波。

屋內的煙氣繚繞,仿佛一張白紗,遮住了僅隔一線的雲連邀。卻連那靜坐在原處紋絲不動的男子,也仿佛隨著白煙漸漸消失。不知是否幻覺,她居然看見了那浩瀚千裏的幽海,已然結成千裏冰原,而自己就這麼在冰麵上,踽踽獨行。

如履薄冰。刹那間,覆水沉舟。

蘇袖起了一身冷汗,豁然坐起,險些撞進雲連邀的懷中。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雲連邀不得不說,本已絕了的那份念想,居然又抬起了小小的芽頭。

“我……我想見白錦。”蘇袖喃喃著。

雲連邀蹙眉,這時鳳以林站在雲連邀身後說:“為何?”

蘇袖明知道,鳳以林根本不會讓白錦活,如今麵對自己,不過又是一場欺騙,所以恨意縱橫,竟連說話都有些咬牙切齒,“我必須看著她無恙。”

鳳以林沉默半晌,忽然對雲連邀道:“連邀你先出去下。”

蘇袖與雲連邀下意識的四目相對,那人身子忽然一震,慌忙起身以江湖禮數告退。

房內一時再度安靜了下去,床畔的孔雀托金沉香台尚留著一縷明煙,和著爐火的紅豔,投下層層疊疊的暖意。

鳳以林依舊是那若春風般溫和的麵相,隻有雙眸中內斂的精華,不斷地告訴著蘇袖,此人的精明算計,當世無雙,而他亦是笑得十分溫柔,又含著幾分苦意,“公主你似乎又開始恨我了。”

蘇袖早已將他與心中的水運寒區分開來,涼涼的瞥了他一眼,才靜靜地道:“若非定要斬盡殺絕,也不會走到如斯地步。”

鳳以林緩緩搖頭,“並非斬盡殺絕,你看朕不是一直待你很好。”

蘇袖噙著絲冷笑,若非在晏雪的提醒下,知道他是何種人,怕自己又要險些迷失在他與雲連邀聯手罩下的溫情大網。

“聖上能待天下人好,這是聖上應做的事情。”蘇袖保持著平靜,“聖上要絕自己的情,也是聖上不得不麵對的事情。往來帝王業,蘇袖能理解。”

蘇袖見鳳以林的眸間有一絲微光掠過,也不為所動,輕輕地說:“所以自從來了別苑,無聊至極,也會思考些事情。”

“什麼事情?”鳳以林的聲音明顯柔了下來。

“我的父皇到底是快樂還是不快樂?”蘇袖撐起身子,走下床去,移到窗紗旁邊,窗外依舊是白雪皚皚,紅梅綻放,幾個侍女在梅花旁收集著雪水用以泡茶,“作為一個帝王,他很失敗,但作為一個愛人和父親,他很成功。當年即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他都要帶著宜妃白晴,自己的諸多孩兒。”

她想起白錦所說的那個美麗的女子,眉宇之間始終有著化不開的愁緒,孤身站在城樓旁看著蒼茫大地,輕聲說著:白晴此生,隻有一個皇上。

“人生在世,想體驗眾般好,總是不能。我的父皇,能有白晴這等紅顏生死相隨,亦是無憾。”蘇袖因為想起了那個美麗的柔弱女子,連嘴角都軟了幾分,“最後我發現,純正的好人是不可以做皇帝的。”

鳳以林站到她旁邊,“公主居然是變著相的在罵朕是壞人。”

但是被這一番話說完,鳳以林即便是被罵了,也沒有動氣。就在那江南軟語之中,居然有些醉意,難得的話也多了幾句,“你父皇也並非沒有能耐。”

“為何如此說?”蘇袖第一次聽見別人對自己父皇的正麵評價,居然來自於她的宿仇,明顯有些詫異。

“至少他臨走前用一個玄天八卦,就拖了朕二十多年。”鳳以林緩緩坐下,說他糊塗,似乎沒有那麼糊塗;但說他睿智,卻又不能完全歸功於他。當年若非有三謀士緊緊跟隨,他那江山早就一塌糊塗。可惜啊……那三個退隱的家夥,朕如何都找不見,你瞧瞧看,那三謀士,朕怎麼就請不動他們出山呢?”

似乎是在說著自己有些不如元青的地方,也算是埋在鳳以林心中多年的事端,被輕輕一扯,扯到了蘇袖麵前。

秦竹、蘇子、柴言三人,以秦竹為首,至今都令蘇袖捉摸不透他們究竟心在何處。被鳳以林刻意提起,更不曉得他所謂是否真心,有意無意間,她將這三個人撇到了一邊,正色道:“我要見白錦。”

鳳以林哪裏料得她又話歸原題,思忖片刻後忽然起身,步步緊逼的將蘇袖按在了牆邊。

麵色大驚,蘇袖紅了臉,“你……”

鳳以林哪裏會給她反應的機會,狠狠地道:“公主既然知道朕不是好人,難道就認為朕會給你這個機會?”

蘇袖嚇得閉上眼,但旋即腦子又清醒了過來。險些要被其嚇死,幸好她一向擅長急中生智,立刻按住鳳以林的胸口,讓二人分出些許距離,“皇上不要忘記,蘇袖也是有所恃,才敢提出要求。”

鳳以林微微一愣,看著又恢複如常的蘇袖。

她笑靨如花,“皇上莫不是已經殺了我的惜香公子吧?”

鳳以林頗有深意地看了眼蘇袖,才鬆開了她那柔軟的細腰,站在原地負手思忖良久,才緩緩道:“好,朕答應你。”

蘇袖幾乎想立刻坐在地上,哀號自己總算是逃過一劫。然則她哪裏敢這般,隻是立刻轉身扶住窗欄,將湧上喉間的嘔吐感生生壓了下去。

她決計不敢讓這些人知道自己懷孕了的事情。即便如此,她還是隱隱有不祥的感覺,十分不安。側目看向窗外,不知何時雲連邀那身青衫已然立於院中,與那些盛放的紅梅,相互照應。

不得不說,即便是窺得半邊風情,亦是如此美景。

好在她並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卻不曉得,自己這屋內風景,又被看去了多少。

因有鳳以林的同意,蘇袖終於能踏入那緊緊鎖著的囚牢當中。

她曾經懷疑過,那個被綁在柱子上奄奄一息的人根本不是白錦,隻是鳳以林與雲連邀讓自己區服的一個手段,所以遲遲不肯讓她當麵一看。

但是隨著腳步愈近,她始終是信了,那人的手段的確太過厲害。

因為……那身白衣,那雙眼眸,隨著自己的到來漸漸有了動作。

白錦緩緩抬起頭,用了自己所用殘存的力氣,展顏一笑,“袖兒……”

真的是她……真個是她。

蘇袖顫抖了下,卻長舒了口氣,撫著對方的麵龐,垂淚道:“是我害了你。”

若沒有當初自己賞劍會孤身上陣,就沒有白錦的當麵對敵,若沒有白錦當時硬著頭皮出馬,便不會讓雲連邀加以懷疑和利用。

若沒有自己……

雲連邀站在牢外,對外麵的士兵打了個招呼,這便有人進來替白錦鬆了綁。

她身子一滑,就落到了蘇袖的懷中。

蘇袖抹著眼淚,越發止不住。她明明告訴過自己,就算是再難過也不能在白錦麵前哭,可是看見曾經意氣風發的她、曾經江湖顯赫的她,弄到如今地步,反倒是罪魁禍首的自己,活的安安康康。一想到此,就哭的掉珠串子,怎麼都止不住。

白錦哪怕是周身是傷,也不改其風流本色,用力地抬手,將蘇袖臉上的眼淚抹去,輕聲道:“別哭,我心疼。咳。”

她輕咳一聲就咳出一串血珠,落在灰白的衣服上,觸目驚心。

蘇袖抓著她的手,讓她靠在自己懷中,一時反倒不知如何說,隻能憋紅了臉望著遠方,目中透著仇恨的顏色。可是隻有白錦明白,如果不是有那幾個宮裏的男人護著她,十個蘇袖都死了,哪裏還能穿著如此榮華富貴的坐在這裏。

見蘇袖一臉欲哭不哭的表情,白錦深吸了口氣,將周身的疼痛盡力忘卻,“若沒有你,白錦自己一個人行事,將來死得一定會更慘。”

誅九族,淩遲處死,都極有可能。若能死個痛快,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兒。

“白錦此生,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白錦眸中漸漸也有些濕潤,“就是……”

她話至此,就說不下去了。

蘇袖明白,她是想起了墨昔塵,那個忠心耿耿地跟在身邊的男人。如是白錦死了,墨昔塵還能不能活?白錦為自己鋪就了這條路並且一直鞭笞著她在走,到如今,這以卵擊石的行為,終於得見結局。

強力坐起,讓自己能與蘇袖平視,她苦笑著說:“你墨師傅還不知道。”

但是一定瞞不住太久,白錦卻務必要保護他,不能讓他也和自己一般遭罪。白錦便是寧肯自己受千般苦,都不願自己的人痛一分。

她低聲湊到蘇袖耳邊說:“若你墨師傅執意報仇,就將他打暈,綁上一年半載。”

“不會的。”蘇袖痛哭出聲,“你懂的,若是蕭茗死了,我也不會獨自活著。墨師傅,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下去。”

“傻瓜……”白錦見勸阻無效,不得不歎了口氣,眼光瞥到雲連邀身上,再遊移到蘇袖身上,然後輕笑了聲。

“我再沒什麼可以交代的了。後麵的事情,我相信蕭茗能做到。”白錦目光恢複了往日神采,脖頸上的那抹花藤文身,沾滿了汙血,卻如何減不去惜香公子的風采。

惜香公子最愛潔,即便是此刻,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依舊是讓人不能直視的光潔如玉。

她從腰際扯出一塊雕著“白”字花紋的玉佩,擱在蘇袖手中,十指交握,她誠懇地道:“幫我告訴昔塵,白錦此生,一直不肯替他生一個孩子,是這輩子欠他的,下一輩子便做回個女人,由他的心願。”

蘇袖默默流淚,點著頭,掌內出現了一粒黑色藥丸,在取過玉佩的時候被白錦接過。

白錦忽然笑得十分快意,她大聲對著雲連邀說:“雲連邀!依著江湖規矩,你用十多人圍攻白某,本就不太地道。有沒有膽就在袖兒麵前,與我一戰方休?”

雲連邀目射寒光,看向伏在蘇袖懷中的白錦。

沒想到白錦會要演此一出戲,就連蘇袖也愣住了。

隻是白錦一世聰明,即便是這一句話,都不會那般簡單。

雲連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掌心才滑出那柄隨身折扇,“即便是你如今這狀態,在下也是勝之不武。”

白錦拍了拍蘇袖的臉,長身而起,身子微微晃了晃,幾乎走一步就牽動全身的傷處,痛得鑽心勾腸,她扶著牆走到鐵門旁。

“不怕。白錦隻是一直不能與江湖盛名的九天門門主單打獨鬥而感覺十分遺憾,此生即將末路,若是能解此心願,泉下亦能瞑目。”

雲連邀嗬嗬一笑,頗有深意地看向白錦,見其也隻是麵帶笑容,絲毫不讓。

“很好。雲連邀錯當你是女子不忍動手,實在是侮辱了惜香公子,請。”

一旁守衛連忙拱手,“大人,這不太妥當。”

雲連邀擺手,“有何事兒,我會與皇上交代,放她出來吧。”

白錦閉了會眼,再緩緩睜開,精光滑過,再不是原先的頹然氣態,她走出牢門,和藹地朝守衛借來一柄長劍。

蘇袖踏出門,看著眼前的兩人。

幽暗的走道上所有的氣息都仿佛靜止了下來,獨有這兩人,青衫白衣,隨風翩漣,一扇一劍,仿佛照亮了這個陰霾的地方。

劍尖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