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縣西南方三十裏地的狼山燕窩頂上,一塊方圓幾十丈的平地正中,是一座粗大的原木搭起的大屋。這大屋門前豎起了兩根旗杆,上麵各自掛著一麵大纛,右麵的纛上繡著一個大大的“忠”字,左麵的大纛上是個“義”。不用說,這座比周圍那些木屋大了許多倍的建築,應該叫做“忠義堂”了。
大木屋建造的台基,比大纛所在的地麵高了一些,要上三級台階方可走到門口。在門楣上方,果然可以看到一塊木頭牌匾,上麵是三個大字——“忠義堂”。木匾有些年頭了,也沒有上漆,風吹雨淋的已經發了黑,上麵三個墨寫的大字,也快要湮沒在這歲月的黑色之中了。
走進大門,裏麵是一個寬敞的大廳,正對著大門的北牆邊,是一個木頭搭起的不到半人高的高台。燕窩頂土匪的老大,自號“大天王”的李天福,此時就將自個兒埋在那把虎皮交椅中,喝著茶,和坐在一邊小些的椅子上的夫人說著話。在他的這個台子下麵,擺著一張同樣是用粗糙而厚重的木板釘成的大桌子。桌子兩邊擺著幾把椅子,現在那裏坐著五個人,都是山寨裏的頭領。
大廳跨度不小,八根粗大的柱子支撐著蓋著石片的沉重的屋頂,每根柱子上都掛著洋油燈。現在這些燈都沒有點著,大廳兩邊的木窗都朝外挑了起來,從窗口進來的光線足夠把整個大廳都照亮。在這光線下,圍著桌子激烈爭吵著的幾個頭領,臉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幾個頭領已經吵了一會兒了,看來已經吵得有點上火,其中的兩個已經臉紅脖子粗的。在這裏,像這樣的爭吵以前也有,次數還不少,不過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吵得有點不可開交,而且吵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結果。以前但凡有了爭執,隻要寨主“大天王”李天福開口說句話,這種爭執也就自然停止了。但是今天李天福卻一直坐在他那把交椅上,抽著旱煙喝著茶,自顧和“夫人”閆美雲說著話,對下麵幾個頭領的爭吵不置一詞。
今天爭執的起因是老三範文標帶回來的一個消息:他在山下聽說魏崗鎮白家,近日將會有一批軍火從黃河北麵運回來。範文標在聽說了這件事之後,馬上派出弟兄前去打探,已經得到了證實。按照聽來的消息,還有“底線”的報告,這批軍火明天就會從山寨西邊路過,押運這批軍火的是白家的二少爺白起元。
範文標帶回了這個消息,同時自告奮勇願意帶領一部分弟兄前去攔截,把這批軍火搶上山來。
老五趙嘯風馬上表示讚成,不過他的意思是由他出馬前往。他的理由是他對白家比誰都了解,白家又是他的仇人,他前去對付白家的人比誰都合適。
寨主李天福並沒有答應老三和老五的要求,但是也沒有一口回絕,而是沉默不語,似乎有他自己的想法,又好像有點拿不定主意。
老三和老五兩人爭著要前去攔截白家的軍火,倒並沒有引起太大的爭執,雖然也是互不相讓,但沒有多少火氣。他們爭歸爭、吵歸吵,都知道最後到底是誰去,就憑寨主一句話,所以他們都在等著。真正引起爭吵的是二當家李天祿的一句話,他不讚成山寨裏任何一個頭領帶人去截取軍火。
李天祿的話是對著李天福說的,但是話裏的意思誰都聽得明白。他麵向他大哥,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滿叫道:“大當家的!”——他和大家一樣,從來不叫李天福“大哥”。說起來這是魯西南地區的民俗,緣由是這裏的人景仰水泊梁山的好漢,特別是那個打虎英雄武鬆。武鬆排行老二,他大哥是猥瑣無能被帶了綠帽子的“武大郎”,因而在靠近梁山的這片地區,除非真正的親兄弟,人們互相之間稱呼時忌諱叫對方“大哥”。熟人也好,初次見麵的人也罷,要表示尊重對方,那都是稱呼“二哥”的。
李天祿和李天福是親兄弟,按理說他們之間互相稱呼,他叫李天福“大哥”名正言順,不受這個民俗的約束。但是李天祿習慣了,從來不叫李天福“大哥”,而是有時叫“寨主”,有時叫“大當家的”——何時用什麼稱呼,完全看他當時的心情。他像現在這麼叫“大當家的”,而且語氣不善,那表明他心中有氣已經相當不滿了。
李天祿見李天福的注意力終於轉向了他這邊,於是接著說下去:“你倒是說句話啊!我就是覺得現在日本人來了,有錢的人家都買槍成立民團護村護院的,我們要想抓肥鴨、接財神不像以前那麼容易了。白家現在有一百多人槍,我們犯不著和他們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