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活人禁地 第五章 長征中隱藏了三十年的秘密
在這寧靜的草原中,除了風嗚嗚刮過草原,連一絲蟲子叫聲都沒有,那啪嗒啪嗒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
我的神經本來就繃得緊緊的,猛然聽到這聲音,嚇得差點兒摔在地上,結結巴巴地問猴子:“這……這是什麼聲音?”
猴子冷靜地說:“快把火把扔水裏。”
我才反應過來,在這黑漆漆的草原上危機四伏,黑暗中不知道隱藏了多少危險,我們的火把形成了最大的靶子。
火把立刻被我扔進了水裏,火光就消失了,我們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猴子一把拉住我,兩個人趴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朝遠處看著。
猛然熄滅了火把,我還不適應,使勁兒揉了揉眼,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空氣中混合著木頭燒焦和潮氣很重的河水味。
隨著火把熄滅,遠處那啪嗒啪嗒的聲音也立刻停止了。周圍一時間很安靜,連心跳的聲音都能聽到。
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更不敢對猴子說話,總覺得周圍的草叢中像是隱藏了什麼怪物,隨時都會跳出來一樣。我手裏緊緊抓住那把折刀,心撲騰撲騰跳著,幾乎要跳到了喉嚨裏。
又過了一會兒,在我幾乎要忍不住出聲的時候,那古怪的聲音又在遠處響起了。
這一次我們仔細去聽,隻聽見那聲音啪嗒啪嗒,很有規律。我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聲音。
我伸頭努力朝前麵看去,月光下影影綽綽,草地上蒙了一層霧,白蒙蒙一片,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
猴子側耳聽了聽,說:“咦,是馬蹄聲!”
我一愣,頓時一拍大腿,對,這他娘的就是馬蹄聲!那啪嗒啪嗒的聲音,不就是馬蹄鐵踏在草地上的聲音嘛!
聽到遠處的馬蹄聲,我高興得差點兒跳起來。有馬蹄聲就說明有人,在這個鬼地方,我最渴望見到的就是人,不管他是敵是友,總比在草原上對著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要好得多吧!
不過我也有些擔心,我們一路走來,到處都是半人高的荒草,還有裹著綠毛翻著水泡的臭水泡子,哪有半個人影?再說又是這樣深更半夜的,誰知道來的是什麼鬼東西?說不定,那草原上的野馬也成了魃,就是那鬼東西呢!
猴子冷笑著提醒我,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人?讓我招子放亮點兒,看著情況不對就趕緊跑,別傻乎乎地自己送上門去!
黑暗中,我繃得緊緊的,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我手裏緊緊攥著一塊石頭,想著那來的人要是不對勁兒,別管他三七二十一,老子先給它吃塊石頭再說!可是結果卻出乎我們的意料,誰也沒想到,來的人卻是宋姨。
宋姨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在夜色中奔來,頭發上都蒙了一層水汽,見我和猴子安好,才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宋姨為什麼過來,結結巴巴地叫了聲:“宋姨……你怎麼來了?”
猴子也表情複雜地看著宋姨,沒有說話。
宋姨並沒有回答我,她麻利地跳下馬,用手攏了一下頭發,謹慎地朝四周看了看,直接問我們:“你們遇到它了?”
宋姨說的“它”應該是魃,我連忙點頭,說:“遇到了,遇到了!差點兒把我給嚇死!”
宋姨點點頭,說:“我都忙得忘了,多吉晚上趕羊回來發現月亮圓了,才提醒我,今天是十五。每到月圓的時候,這白毛子就會出來。我趕緊過來尋你們,好歹找到你們了。”
我驚魂未定,問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宋姨皺著眉說:“這東西誰也搞不懂,西藏人叫克朗,就是咱們說的僵屍。”
我說:“天啊,這個是僵屍?!還真有僵屍?”
宋姨點點頭,說:“我以前也不信。有一次春天接羊羔時下了大雨,羊群被大雨衝散了,跑到了草原深處。當時跑了幾十隻帶羔的母羊,草原晚上冷,羊要是找不到,一夜就都給凍死了。我和多吉點著火把找到半夜,隻顧著到處找羊,也忘了看月亮圓不圓,最後就碰到了那東西!”
我連連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差點兒被它嚇死了。”又問宋姨:“它們不會追過來吧?”
宋姨看著遠處霧氣彌漫的草原,說:“不會,它們就在湖邊一帶活動,從不出來。”
這時候猴子問道:“宋姨,這些白霧是怎麼回事?”
宋姨看著白霧,嚴肅地說:“這些就是我和你們說過的白霧,千萬不能碰到白霧,不然人就會消失。”
我叫道:“那咱們還不趕緊跑?!”
宋姨說:“沒事,這些白霧一遇到水,就不走了。你要是在草原上遇到它,就趕緊朝著水邊跑,準沒錯!”
猴子問:“這些白霧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還會追著人走?”
宋姨說:“那就不知道了。草原上的老人說,這些都是死在草地上的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在草地上四處飄蕩。草原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說不清!”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想起猴子說的宋姨的可疑之處,一時間不知道究竟相信誰才好,在那兒躊躇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猴子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宋姨,問道:“宋姨,當年我母親和你是不是不和?”
宋姨的表情明顯一僵,但很快恢複了平靜,說:“沒什麼呀,都是革命同誌,一起走過來的老姐們兒,有什麼不和的?”
猴子搖搖頭,說:“不對。我當時提起我母親的名字,看見你神情有些不對,不像是談起老朋友的樣子。”
我也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宋姨聽說猴子的身份後,明顯一怔,說話都不自然起來。當時還沒覺得什麼,這時候被猴子一點破,我才覺得不對勁兒,難怪猴子不願意在那裏多待。
宋姨卻轉移了話題:“咱們還是先生堆火吧,生起火,那些……東西就不敢過來了。”
猴子一下子站起來,說:“我不怕僵屍。”
宋姨一愣:“那你怕什麼?”
猴子冷冷地說:“我怕有人害我。”
猴子直接挑明白這個話題,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我站在宋姨和猴子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尷尬得要命。
風呼呼吹了過來,宋姨垂下手中的韁繩,眯著眼睛看著茫茫的草地,陷入了回憶之中。很久之後,她歎了一口氣,告訴我們,當年她和猴子母親之間確實有些過節,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管老一輩的恩恩怨怨怎樣,她是不會把我和猴子怎麼樣的。
猴子還是不放心,堅持問宋姨當年的事情。宋姨躊躇了很久,終於坐下來,給我們講述了當年發生過的一段極為隱秘的事情。
她說:“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這麼多年來,不管對誰,甚至是多吉,我都從來沒有講過。這次要不是你們死活要問,我肯定是要把它爛在肚子裏的。其實這也不是我要故意保密,隻不過這件事情太過離奇,我就是對別人講出來,別人也不會相信。”
她淒涼地一笑,捋了捋額角一綹被風吹亂的頭發,感慨著。許多年前,她唯一一次對別人講過這件事情,結果就落到了現在的地步。
提起這件事情,宋姨很激動,也很傷感。她絮絮叨叨,好多地方講了好多遍,好多地方又有些含糊不清。我們聽了好半天,才明白了當年發生的那件怪事。
宋姨說:“大家都知道,紅軍二萬五千裏長征,最苦的就是爬雪山過草地。其實好多人都不知道,紅軍一共過了四次草地。當年,我們過草地時跟的是徐老總帶的隊伍,紅四軍,那是紅軍第三次過草地。
“要說起二萬五千裏長征,那可真是累,累得渾身流的汗水都帶著血絲,感覺一輩子的精氣神都成了汗流出來了。饑餓、幹渴、追兵、野獸、雪山、沼澤、冰雹、酷熱,哪一個都能要了人的老命。但是這裏麵最苦最累的並不是敵人圍剿,也不是四渡赤水、過草地、飛奪瀘定橋,而是爬雪山過草地。
“好多人都說過草地、過草地,其實當年紅軍過草地到底是什麼情景,到底遇到了什麼樣的情況,隻有很少的人知道。
“沒有走過草地的人,是怎麼也想不到草地的可怕的。
“可能好多人會以為,不就是草地嘛,那有什麼可怕的?
“這若爾蓋草原的可怕,要從源頭開始論。
“若爾蓋草原地處青藏高原與四川盆地的過渡帶,是一片高原中的獨特盆地,可以說在全世界都是很獨特的。
“後來我專門查過資料,若爾蓋這塊草地有多大呢?其實不大,差不多五百多裏長,三百多裏寬,海拔在三千五百米左右。誰也想不到,在這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方,竟然隱藏了那麼多常理無法解釋的東西。
“當年我們過若爾蓋草地時,地形比現在可怕得多。那時候雨水大,草地上全都是臭水泡子,上麵看著是厚厚的草,一腳踏下去人就陷得連影子都沒了。越往裏走越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那茫茫的川西北無人區。
“在川西的無人區深處,墨曲河和葛曲河蜿蜒流過。草原上地勢低窪,水流不過去,最後在草原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水泡子下長滿水草,形成了厚厚的草甸子。一年又一年,草甸子上長滿了藏蒿草、烏拉苔草、海韭菜,看起來就像是茂盛的草原。誰也不會想到,在那些茂盛的草甸子下,隱藏的就是深不見底的沼澤地。
“沼澤地到底有多廣,這個沒有人丈量過。沼澤地到底有多深,也沒有人計算過。反正那裏常年籠罩在濃霧下,氣候無常。天空原本有毒辣辣的太陽,可能一轉眼就下起了雞蛋大小的冰雹。水和霧氣籠罩在一起,好多人分辨不清方向,就陷到了沼澤裏。一個人陷進去,後麵的人伸手去拉,往往幾個人就一起被帶著陷進去了,連骨頭都找不到。
“草地的水都有毒,不能喝。傷口碰到這水,都會紅腫、潰爛。好多人掙紮著走出了草地,最後卻死在了傷口潰爛上。
“進草地時,紅軍募集到的糧食明顯是不夠的,每人才分到幾斤青稞麵。天還冷,氣候時好時壞,一會兒太陽曬得人皮膚疼,轉眼間雨夾著冰雹就劈頭蓋臉地打下來了。天太冷,炊事班扛著鐵鍋,每到一個地方就趕緊燒沸開水,再煮上辣椒水和燒酒,看有人昏倒了就趕緊給灌一口,不然人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晚上,戰士們在草地上露營,這才更可怕。草地的河水很古怪,白天還沒什麼,晚上可能因為下了場雨,河水會突然暴漲,將河邊的人全部卷進水裏衝走。所以在晚上大家都不敢睡,隻好兩人一組,懷裏抱著槍,背靠著背休息。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好多組,甚至是整整一個班的人,全部身體僵硬地背靠背躺在那裏,都被凍死了。
“唉,當時有一首詩,叫作‘風雨浸衣骨更硬,野菜充饑誌越堅。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於天’。現在看來,這首詩有點兒老掉牙了,但是當年我們確實是這樣想的……”
宋姨淒然地笑了一下,感慨著:“人老了,就剩下這點兒回憶了,絮絮叨叨,老說這些沒用的,你們也聽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