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聖續篇
初用東漢舊法,作《今古學考》,“今”主《王製》,“古”主《周禮》。一林二虎,合則兩傷。參差膠鎔,疑不能明。戊戍以後,講“皇帝之學”,始知《王製》專詳中國,《周禮》乃全球治法,即外史所掌三皇五帝之典章。土圭之法,《鄭注》用緯書“大地三萬裏”說之。《大行人》:藩以內皇九州。九九八十一,即鄒衍之所本。故改“今古”為“大小”。所謂《王製》“今學”者,王霸小一統也;《周禮》“古學”者,皇帝大一統也。一內一外,一行一誌;一告往,一知來;一大義,一微言。經傳記載,無不貫通。因本《詩》《易》再作《續篇》。方今中外大通,一處士橫議之天下。東南學者,不知六藝廣大,統綜六合,惑於中外古今之故,倡言廢經。中土誤於歧途,無所依歸,徘徊觀望,不能自信。此篇之作,所以開中土之智慧,收異域之尊親,所謂前知微言者,不在斯歟?將來大地一統,化日舒長,五曆周流,寒暑一致。至聖之經營,與天地同覆幬。六藝《春秋》小始,《易象》大終。由禹甸以推六合者,其說皆具於《周禮》。正浮海洋,施之運會,驗小推大,俟聖之義始顯。時會所值,不能笑古人之愚。而緣經立說,理據章明,亦不敢因知我者希而遂自阻也。光緒壬寅孟冬則柯軒主人序。
小康王道主《王製》,大同帝德主《帝德》。二篇同在《戴記》,一“小”一“大”,即小大共球之所以分。自史公有“黃帝不雅馴”,及“刪《書》斷自唐虞”之說,學派遂有“王伯”無“皇帝”。雖《易大傳》有伏羲、神農、皇帝,《大戴》有《五帝德》,《詩》《書》所言“皇上帝”、“古帝”、“皇帝”諸文,皆以為天神,於是六經全為“王伯”,專治中國。《中庸》所雲“凡有血氣,莫不尊親”者,成虛語矣。海外襖教,真足以自立於鬼方。各遵所聞,兩不相妨。中土言時務者,舍西書無所歸宿,何以為百世可法之道哉?今故別撰《周禮皇帝疆域考》一書,以《五帝德》為藍本,經史子緯所有,皆附錄之。此書成,則言“皇帝”之學,方有根據,足與“王伯”之說相峙並立,亦如漢師之“今”、“古”學。以此為時務之歸宗,庶幾人才盛而聖道昌乎!
博士雖為儒家,間言大同,如《小戴·禮運》《伏傳》五極、《韓詩》說《關雎》《公羊》之“大一統”。儒與道時相出入,德行出顏、閔,文學為遊、夏,時有異同,則文學亦聞“皇帝說”也。《禮記》孔子與子遊論“大同”,《列》《莊》論呂梁,引子夏雲:“夫子能之而不行者也,商不能而知其說。”孔子論儒,有君子小人之分:君子儒,道家;小人儒,“王伯”,儒家。故子夏曰:“小道可觀,致遠恐泥,君子不為。”以經師魯齊二派而論,魯近儒,齊則間有“皇帝”。如鄒衍遊齊,而言“瀛海”、“五德代謝”,皆五帝要旨。中國一隅,不可言五運也。《公羊》雲“大一統”,“王伯”小,“皇帝”大。又雲“王者孰謂,謂文王”。皇輻四十,大州;王八十,牧二十。四方:方命厥後,各有九州:中國,文王;西,武王;北,元王。又有湯王、平王、汾王、王後、王公及君王、侯王之稱。《北山》雲:天下王土,率土王臣。舊以為一王,不知一大州一王。西方為三大井,《易》以二十四子卦當之,所謂“往來井井”。非天下隻一王,故曰“王於出征,以佐天子”,“王此大邦”,“四國有王”,“宜君宜王”。八伯十二牧,或六或三,皆可稱王。《齊詩》言“四始五際”,即鄒氏“五德運行”之說。緯詳“皇帝”,《公羊》多主之。故予新撰《詩解》,改名“齊學”,以齊學宏闊,包《公羊》,孕鄒氏,列、莊、董、何,凡大統說皆有之。名齊以別魯,齊較魯亦略有“小”、“大”、文、質之別。中國一號“齊州”,歌《商》、歌《齊》,即中外之分。
後世諸學,發源四科。儒祖文學,道原德行。《論語》“誌道”、“據德”,“依仁”、“遊藝”。“藝”讀仁義之“義”,即《老子》“道失後德,德失後仁,仁失後義,義失後禮”,乃四代升降之說。“皇帝”道德,“王伯”仁義。政事科專言“王伯”,德行科專言“皇帝”。《論語》言“皇帝”,崇尚道德者,不一而足,“無為”、“無名”,與道家宗旨尤合。道為君道南麵之學,為顏、閔、二冉之所傳。治中國用仁義;以仁義洽全球,則致遠多泥。道家集四科之大成,用人而不自用,與孔子論堯舜同。惟道家詳大同,兼瀛海治法。宋元以前,中國閉關自守,仁義宗法,謹守勿墜。道家文字雖存,大而無用。學道者,又不知道德詳百世以下治統專說,失其宗旨,以至為世詬病。此非道德之過,乃言道德之過;又非言道德者之過,時會未至,大而無當,不得不流於悠謬下論。“言誌”章,子路、公西華、冉求為政事言,語“王伯”之學。曾皙所言,與顏子農山宗旨全同。此章之曾皙,即農山之顏、曾;“異撰”即“皇帝”之所以異於“王伯”;“童冠”即用人而不自用;“春服既成”,即無思不服;“詠而歸”,即“皇帝”褰裳而去。全為道家宗旨。司馬談《六家要旨》論道家雲:“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逸。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羨,絀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騷動,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地之經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綱紀,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又雲:“儒家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又雲:“道家無為,而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之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聖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群臣並至,使各自明也。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窾。窾言不聽,奸乃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複反無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勢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複生,離者不可複反,故聖人重之。由是觀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也,其何由哉!”[論儒道之分,精核分明。大抵儒為中國方內之治,道則地中“黃帝”,兼包四極,綜合八荒而成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