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原想安慰他幾句,但他知道,李瓚不會聽。
他其實想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不明白,李瓚這樣專業的拆彈兵,怎麼會在那種情況下被近距離的人肉炸.彈傷到。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李瓚,他的睡顏安靜無聲,助聽器取掉了。
陳鋒微歎一口氣,閉了嘴。
……
那天宋冉洗完頭,衝完頭發上的泡沫,一梳子下去,一大團亂發掉在地板上。再一梳子下去,又是一團。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段時間她脫發嚴重。
中午,她去理發店剪頭發。
理發師再三確認:“確定要剪短發?”
“嗯。再不剪,頭發要掉光了。”
“剪到耳朵根?”
“嗯。”
理發師比劃幾下,說:“耳朵根太短了。不適合你,稍微長一點兒吧。到脖子中間?”
“也行。”
剪完頭發去上班,立刻引來圍觀。
“冉冉剪短發了?真有勇氣。”小春有一頭及腰的秀發,愛惜得不得了,哪怕工作再忙都不舍得剪。
“好看嗎?”宋冉摸了摸頭發。
“好看呀。”小秋說,“短發超有氣質……不過,別人剪短發成熟,你看著更小了。”
宋冉自己不太適應,工作時好幾次不經意抓抓發尾,以為還是長發。摸一摸才知道真剪掉了。
她回來上班兩個多月了,但工作狀態一直不太好。
她越來越常失眠,起初以為身體沒恢複,可幾個月過去,失眠並沒有好轉。這讓她白日裏有些體力不支。平日做國內新聞還能勉強應付,可隻要一碰上東國的戰況新聞,她便相當難受。但如今她成了這塊領域的招牌,任何與東國相關的新聞和節目都繞不開她。
今天一上班,就碰上一條政府軍收複哈頗城東北郊的新聞。
宋冉看到視頻裏熟悉的哈頗城郊畫麵,九月二十六號那天的情景又像洪水一般撲到她麵前。
她低下頭去,揉了揉眼睛。這時,劉宇飛掛了個內線電話過來,說新聞部部長找她。
宋冉洗了把臉上樓。
部長一見到她便笑:“宋記者剪頭發了?”
宋冉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嗯。洗頭方便。”
“挺好。叫你來是要跟你說一下,今年的荷蘭國際新聞獎,還有普利策獎,選送你的兩張照片去參賽,一張carry,另一張呢還沒起名。等你來起。”
他將電腦屏幕轉過來,正是小孩們等待糖果的那張。
宋冉一眼就看見了極端分子的臉和他衣服裏冒出的青煙。
她耳邊響起小孩糯糯的聲音:
“Madam, do you have dy?”
如果那天她沒帶糖果過去,如果她之前的所有記者都沒帶糖果過去,那個自殺襲擊者的糖果會輕易吸引那群小孩子嗎?還是說,結果也一樣?
“想好了嗎?”部長笑問。
宋冉回神,條件反射道:“dy.”
“DY?”部長讚歎,“這個名字好。太符合了。對了,dy和Carry,你覺得哪張照片更有爭獎的可能?”
宋冉沒說話。
“我覺得是糖果。不論構圖,色調,人物,隱含的故事事件,和恰到好處的時機……太妙了。”部長說完,看向她,“宋記者,好好幹啊,台裏要將你當做大新聞記者,重點培養。”
宋冉一愣。
大新聞記者的意思是,給予最大的支持和自由度,可自行選擇想要采訪和暴露的社會熱點事件,也會對她的言論和記錄給予最大的認可和權威支持。
“謝謝部長。”她一時腦子短路,說不出別的話,“謝謝。”
“都是你應得的。但是做記者不容易,你得繼續努力,繼續保持對真相的追求和探索,繼續保持一顆嚴謹、真誠的心。”
“我會的。”她道。
宋冉走出辦公室,原地站了會兒,思緒有些空白。
她看見了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看著看著,她感到莫名的羞愧,自慚,不敢麵對,扭頭迅速走去電梯間。
“叮!”電梯門開。
邁腳的一瞬,宋冉和裏頭的沈蓓同時一愣,又同時換上了禮貌微笑。
幾個月沒打照麵,沈蓓變了很多。去了娛樂部的她比在新聞部上班的時候打扮得更時尚精致了。
宋冉走進去,電梯門闔上。兩人並排站著。
“好久不見啊。”沈蓓說。
“好久不見。”
“新發型很不錯。”
“謝謝。”
空間內陷入沉默,雪白的燈光照在兩人身上。
一秒,又一秒,
那絲彼此都能清晰感覺到的尷尬終於被打破——樓層到了。
兩人立刻同時微笑,
沈蓓:“有空上來玩啊。”
宋冉:“好。再見了。”
宋冉出了電梯,飛速走進辦公區,剛坐下就翻資料,終於翻到警備部的電話,正是她幾月前聯係陳鋒采訪時留下的。
她一口氣摁下那串號碼撥了出去。
接電話的人卻不是陳鋒。
至於陳鋒和李瓚的所在,得到的答案是,軍事機密,不予回答。
宋冉放下電話,望著窗外蕭條灰暗的冬天,發了很久的呆。
她其實查過哈頗爆炸事件,卻查不到李瓚的信息。
羅戰她也聯係不到了——維和駐地已經換了一撥部隊,對先前部隊的事件一概不答。
三個月了。
她從未想過,在這個時代,竟會如此容易就和一個人徹底失去聯係。
那天下班後,宋冉還不死心地跑去落雨山。
冬天的山上清冷蕭條,全是落葉。警備部外軍人在站崗,她上前去打聽李瓚。得到的回應是沉默。
她執拗勁兒犯了,蹲在門口等了很久,幻想能剛好碰上李瓚進出經過。
自然是無果。
十二月一過,轉眼到了新的一年。
梁城再度大降溫,江麵上刮來的寒風能把冰冷的濕氣吹進骨頭縫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