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申斥,非但不能阻止全場哄笑,反而更讓大家覺得離奇古怪,莫名其妙,一個個笑得更凶,就連市民廳的警衛們也都忍俊不禁,而他們本來是清一色的黑桃J癡呆的形象。唯獨卡西莫多仍然保持嚴肅的表情,原因很簡單:他根本不明白周圍發生了什麼事情。法官越來越惱怒,認為有必要以同樣嚴厲的口氣,繼續發威審問,以此降伏被告,震一震聽眾,迫使他們恢複敬畏的態度。
“你這麼強詞奪理,膽敢藐視本庭長,看來是個陰險刁悍的家夥。本官掌管巴黎治安警察,負責調查各種犯罪案件、不軌行為,督導各行各業,查禁欺行霸市的壟斷,保養市內街道,製止倒賣家禽和野味,監督稱量木柴和其他木料,清除街道上的汙泥和空氣中的傳染病菌,總而言之,為了公共福利事業不辭辛勞,既無供奉,也不指望任何額外的報償!你知道不知道,本官名叫弗洛裏昂·巴勃迪安,是府尹大人的助理,還兼任警察督監、調查官、督導官和檢驗官,在府尹衙門、司法管區、財產抵押署和初審法庭,等等,都享有同樣的權利……”
聾子對聾子說話,是沒有理由住口的。如果不是低矮的後門猛然打開,讓進府尹大人,天曉得弗洛裏昂先生在雄辯的大海中蕩舟,奮力劃槳,到什麼時候才肯上岸。
看到府尹大人進來,弗洛裏昂先生並沒有戛然住口,而是半轉過身去,把剛才轟擊卡西莫多的如雷咆哮,又突然移向府尹大人,說道:“卑職請大人裁決,嚴懲公然藐視本庭的這名被告!”
說罷,他氣喘籲籲地坐下,連連擦汗,隻見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下來,像淚水一般打濕了攤在他麵前的羊皮紙。羅伯爾·戴圖維爾皺起眉頭,十分嚴厲地指了指卡西莫多,以示警告,聾子這才注意,多少明白一點兒。
府尹向被告厲聲問道:“混賬東西,你幹了什麼壞事,被押到這裏來啦?”
可憐的家夥以為府尹問他姓名,便一反往常,打破沉默,以嘶啞的喉音答道:“卡西莫多。”
答非所問,又引起哄堂大笑。羅伯爾大人氣得滿臉漲紅,怒道:“渾蛋,你連我也敢嘲笑嗎?”
“聖母院的敲鍾人。”卡西莫多答道,他還以為法官要他說明職業。
“敲鍾的!”府尹重複道。上文說過,他早晨醒來心情就不好,聽到這樣奇怪的回答,更是火上澆油。“敲鍾的!我要讓人拉你去遊街,用鞭子在你脊背上打鍾!聽見了嗎,渾蛋?”
“您想知道我的年齡吧,”卡西莫多說道,“到了聖馬爾丹節,我想就該滿二十歲了。”
這也太放肆了,府尹已忍無可忍。
“哼!可惡的東西,你敢藐視本堂!執刑警士,把這個家夥拉到河灘恥辱柱上,給我狠狠地打,再綁在輪盤(1)上轉一小時。上帝的腦袋,叫他嚐嚐我的厲害!我命令,派四名宣過誓的號手,到巴黎子爵采邑的七領地,曉諭本判決。”
錄事立即書寫判決書。
“上帝的肚子!瞧他判得真棒!”學子磨坊約翰·弗羅洛在角落嚷道。
府尹轉過頭來,炯炯發光的眼睛再次盯住卡西莫多,說道:“我想,這家夥說了‘上帝的肚子!’錄事,再加收罵人罰款巴黎幣十二德尼埃,其中半數撥給聖厄斯塔什教堂。我特別信仰聖厄斯塔什。”
幾分鍾的功夫,判決書就寫好了,判詞簡單明了。府尹衙門和巴黎子爵府的行文,還沒有經過蒂博·巴葉大法官和訟師羅傑·巴爾姆的潤色加工,還沒有被16世紀初這兩位法學大師所培植的詭辯和程序的大樹所遮掩,因而從頭至尾都明明白白,易懂易行,循此方向可直達目的地:每一條小徑都不彎曲,也沒有荊叢,一眼就能望見盡頭是車輪、絞架還是恥辱柱。至少明白走向何處。
錄事把判決書呈上,府尹蓋上大印。然後,府尹大人出去巡視各個審判廳,要把他的心情當天就帶到巴黎的所有監獄。約翰·弗羅洛和羅班·普斯潘嘿嘿竊笑。卡西莫多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表情又奇怪又無動於衷。
就在弗洛裏昂·巴勃迪安庭長看了判決書,正要簽發的時候,錄事實在覺得那倒黴鬼被判得冤枉,就想爭取為他減刑,便盡量湊近弗洛裏昂的耳朵,指著卡西莫多說道:“那人是個聾子。”
錄事倒希望,弗洛裏昂庭長能夠同病相憐,在心裏萌生對犯人的同情。然而,我們已經看到,弗洛裏昂大人根本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失聰,再說,他的耳朵也實在太聾,一個字也沒有聽見。不過,他還要擺出聽到的樣子,回答說:“唔,唔!這就不同了。這情況我還不知道。既然如此,恥辱柱示眾就再加一小時。”
他修改之後,就簽發了判決書。
(1)一種酷刑:折斷犯人的四肢後把他拴在一個巨大的輪盤上示眾。
老鼠洞
請讀者允許我們回到河灘廣場,昨天為了隨甘果瓦跟蹤愛斯梅拉達,我們離開了那裏。
現在是上午十點鍾,一片節日後的景象。鋪石馬路上盡是垃圾,有緞帶彩條、破布片、折斷的羽飾、燈火的蠟燭油、公共食攤的殘渣。許多市民在街上信步,按今天的說法“閑逛”,用腳翻翻煙花的餘燼,在大柱廳前愣一會兒神,回想昨天漂亮的帷幔,而今天雖然隻看到掛帷幔的釘子,也算品品未盡的餘興了。蘋果酒和麥酒販子滾著酒桶,從一群群人中間穿過去。一些忙碌的人則匆匆過往。開鋪子的站在店門口聊天,跟人打招呼。人人都在談論昨天的節日,談論外國使團、科坡諾勒、醜大王。大家爭先恐後,看誰說得最逗人,笑得最開心。這工夫,來了四名騎警,分立在恥辱柱的四邊,吸引廣場上很大一部分閑人圍觀:那些人待在那裏無事可幹,正悶得發慌,巴不得懲罰什麼人添點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