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雞宰鴨,煎炒烹炸,賢惠的媳婦個個都卯足了精神要在除夕夜的飯桌上分出個高下。戲班子又裝扮齊全著在草台子上演開了,鬧天宮、瑤池會、瓊台宴…都是莊裏人愛看的熱鬧戲,皂靴過往翻騰如浪,水袖來去漫卷似雲,鑼鼓聲三裏外都聽得分明。
蘇凡見王嬸一個人孤寂,就把她接了來一起過年。有了她的操持,記憶中冷冷清清的年這回竟意外地有了樣子。春聯、窗花、倒貼福…都是紅豔豔的,樣樣齊備。春聯是籬落搶了蘇凡手裏的筆寫的,往門框上一貼,莊裏有閨女的人家又圍著好一通的誇,急忙找了紅紙來也求他寫,狐狸樂得快不知“謙虛”二字要怎麼寫了。
“他原本就不知道。”管兒噘著嘴說。
蘇凡停下磨墨的手塞給他一把糖,小狐狸就奔出門找夥伴玩去了。
除夕那天一早,打開院門,竟見門口堆了一地的年貨,山雞、野兔、乳豬、青魚…還有不少幹貨布匹。上邊放了封信,拆開一看,隻寫了“母子平安”四個字,底下落款是個狂草的“狼”字。
王嬸雖不識字,卻拿在手裏濕著眼眶看了許久。蘇凡想過去勸解,她說了句:“瞧我,大過年的掉眼淚,不吉利。”便把信收進懷裏,開始風風火火地刮魚鱗、劈大骨…管兒興致勃勃地幫著生火起灶。不一會兒,煙囪裏就開始冒出了白煙,抬頭看,家家屋頂上頭都煙霧騰騰的,整個莊子都浸在了飯菜香裏。
整理蘭芷送來的東西時從裏頭落出個小盒子,掉在了地上,滾出一小塊玉佩。碧綠的顏色,紋路裏夾雜著些褐黃,對著太陽一照,就顯出淡金的顏色來。正是籬落上回為了還蘇凡的雞當掉的那塊。
下山時,他那個貴為一族之王的大哥親手封了他大半的法力:“是讓你去給人家做家奴的,人家給什麼就吃什麼,免得你一個人暗地裏享受。”這一說,尋常的桌椅板凳還能試著給書呆子換換,點石成金就斷斷不能了。
籬落對著那玉佩看了好一會兒:“多管閑事的色狼精,又讓他看笑話了。”嘴裏這麼說,臉上是分明帶著笑的。
除夕的傍晚要祭祖,蘇凡把祖先的牌位一一請出來,竟擺滿了案幾。
“看不出來你家也發達過。”籬落指著牌位上“銀青光祿大夫蘇公正先”的字樣說。
“嗯。”蘇凡站在案前點頭。
聽母親說,先前蘇家也是本朝一大望族,世襲的爵位,盛極的權勢,還曾出了幾位娘娘。再風光也好,敗起來就是摧枯拉朽一夜變天的事。行事張揚、同僚相嫉、君恩不複,都是理由,也是氣數。小時候依稀記得家裏還有些物件,赤紅的珊瑚珠、寶藍的美人瓶…日子過不下去,都拿去賣了。賤賣也罷,溫飽尚不可得,談什麼風雅?
“大過年的,別木著張臉。”籬落站到他身邊低身說。
於是深吸一口氣,屈膝、下跪、叩頭、祈福: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蘇凡虔心誠祈:不望功名不求富貴,唯盼合家安好,無災無禍,諸事順宜,萬般如意。
三跪九叩首,把額頭抵到地。這樣就很好。有人伴在身邊,很好。希望,一直。
起身抬眼去看他,淡金色的眼炯炯看著自己。
燭火映紅了臉。
大年初一要去城裏的慈恩寺上香。
蘇凡原先都不搞這一套,王嬸就嘮叨:“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新年新春的,不敬敬菩薩求個來年平安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