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崛起
婉然知我心中的悲痛,但又無言相勸,默了片刻,靜靜道:“這些事哪裏是姐姐能左右的?姐姐急也沒用。如今姐姐已是宮嬪,還是先為自己著想的好……陛下剛下旨冊了竫貴姬的母親為縣夫人,姐姐是不是備一份禮以示慶賀?”
她本是沒話找話地開解我,卻說得我悚然一凜。縣夫人屬外命婦品秩,位列從二品。竫貴姬的父親是正三品太常寺卿,其母依禮也隻能是正三品淑人,如此加封,可見榮寵。
忽被婉然一語點醒。原來,此時最能助我一力的,便是最避之不及的……帝王的寵愛!一個破敗的家族,不再對皇權構成任何威脅,即便是仍遭旁人利用,也僅僅是利用而已,他本就看得懂。時隔八年,晏家先祖能否安息,也隻在他一念之間。
我若可得他歡心,他總會留幾分情麵。嗬,後宮不得幹政,可但凡有後宮在,妃嬪與帝王日日相處著,明裏暗裏的又怎麼可能全然不幹政……
這政於旁人,是為爭得更多榮華;於我,卻是唯一可保家族平安的法子。唯有我在這後宮爭得一席之地,晏家在廟堂上才能得一安身之所。
“娘子怕是謬了,但凡宮嬪,總要有聖寵才好活下去。”這是林晉曾經對我說的話。當時我隻覺得,爭聖寵是為了活得更好,我隻想要活下去,便要避著這些。
我確是謬了。
如今的事,已不是我能否活下去那麼簡單,累及先祖安寧,不得不爭。我是晏芷宸也好,是晏然也罷,我生於晏家,便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晏家任人宰割而坐視不理。
我踏著永昭三年夏的第一場雨走進宮中寺廟,恭恭敬敬地焚香祭拜。這大抵是我最後一次以這樣幹淨的雙手敬佛了,過了今日,我要為了晏家尊嚴一步步向上爬,這雙手便免不得要沾血。
然而,就算這雙手被血浸透,我也要讓他們知道,晏家即便已經破敗不堪,也沒有任人宰割到可以讓他們隨意的掘了祖墳。
畢竟,晏家嫡長女今日還是天子宮嬪。我抬頭看了看遮住這逐漸細密雨滴的油紙傘,純紅的光滑傘麵被雨水打濕後反著幽幽的微光,好似塗上了一層淋漓的鮮血。
雖是下了決心,我仍沒有主動去找宏晅。如此大的變化隻會讓他生疑,然後他很快就會猜到其中緣由,察覺到我不過是為了家族而對他加以利用,彼時我必連自保也難。
我隻遣了婉然去長秋宮向皇後稟明我身子痊愈,恢複了昏定晨省,與其他嬪妃的走動也逐漸多了。
如此早晚能碰上宏晅,隻要見麵,接下來也就不難了。
出人意料的是,六月底,太醫稟說胡夕冉有孕,宏晅大喜之下晉其正八品婉華位,更破例賜了個封號。封號選的是個“愉”字,和悅愉快之意。莊聆聞之卻不禁眼唇笑道:“字是好字,這麼聽來倒像是合了你當初給我的那個‘漁’字。”
此等喜事,當然要備上一份厚禮送去。婉然挑了一對硨磲手釧、一柄漢白玉如意,我又加了一支紅寶釵子,由幾人分別端著去了瀾曳齋。
瀾曳齋裏,各宮的賀禮已堆了半屋子,自然不是因為她晉位,隻是她腹中的孩子不可小覷。她一見我,便苦了臉:“姐姐看看這一屋子的東西,本想著與姐姐熟絡了,姐姐不會弄這些虛禮了,結果姐姐這便來了。”
我在她額上一點:“來恭喜你你還不樂意了。東西不多,就三件,還都是你平日裏用得上的。”
宮人將東西放下,退到屋外,我與她坐下閑聊些保養事宜,很快又有別的宮人進來送禮:“恭喜婉華娘子,夏美人讓臣給娘子道喜來了。”
宦官說著奉了幅畫上來,胡夕冉道謝後又賞了他銀兩,在他退下後向我抱怨:“虧得還位居美人,這麼小氣。”
我斜她一眼,打開那幅畫,不覺屏了息:“呀,麒麟送子圖,還是前朝李元的手筆,這賀禮可是不俗。”說著環顧四周,旋即笑道:“掛在妹妹這臥房裏倒顯得格格不入了,婉然,你給婉華娘子拿去書房掛著。”
婉然接過畫退下,和瀾曳齋的宮女一道往書房去了。胡夕冉不屑地撇一撇嘴,坐了下來:“麒麟送子倒是個好寓意,可我才不信她是真心賀我。姐姐不知道,自我得寵以來她找了我多少大大小小的麻煩,連帶著昭儀娘娘也不悅。”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知道你委屈,可你現在有著身孕,孩子是第一要緊的,旁的事都可緩緩。陛下子嗣不多,你能平安生下這個孩子陛下就絕不會虧待你,旁人也不會看輕了你。”
我望向門邊那摞得高高的賀禮,一件件都是珍品,笑中冷意淡淡道:“你也知道,這些賀禮都是衝著你的孩子來的。你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有機會做了一宮主位,她們才會真看在你的麵子上給你送禮道喜。再則,這些禮不論是誰送的,但凡有吃食,務必讓太醫驗過了才好,半點疏忽不得。”
在此之前,後宮僅有一子一女,宏晅當然對這個孩子很是重視,幾乎日日去瀾曳齋看望。兩位太後的賞賜也幾乎日日不斷,因此胡夕冉雖位在八十一禦女中的最末等,卻是後宮之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