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見不到的人,帝太後、皇帝、皇後、嬪妃……她們會以為來了這裏就前途無量。
反倒是不似那時還有談笑,這一次誰也沒同誰說話。直到馬車停住,各人依次下了車,還是一字不說。
我們一起往尚食局去了,現任的尚食迎出來,我並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這樣很好。
“這兒不是煜都舊宮,規矩要多得多、嚴得多,出不得錯。你們日後做事都要小心著,免得一不當心連命也沒了。”她肅然告誡著,眾人齊應了一聲“諾”,行禮告退,先去各自房裏安頓。
這該是我自小到大做過的最低的位子,從九品,少使,宮女裏的末等。五六個人同住著一間,我將東西收拾好時,正巧有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走進來,看見我一愣,笑問說:“你是剛從煜都舊宮來的麼?”
我點點頭:“是。”
她指了指房間:“你住這裏?”
我又點頭:“是。”
“我也是。”她笑容更加明媚了,握住我的手說,“我叫璃蕊,怎麼稱呼姐姐?”
我笑了一笑:“阿宸……”
她又說:“我幫姐姐收拾床榻吧,空下來的那張床許久沒有人用過了,要好好擦一擦才行。”
她幹活很是麻利,長得俊俏,聲音也好聽,我直覺得她在尚食局做這樣一份差使是埋沒了。但轉念想想,有什麼埋不埋沒的?到底是一份平安。
她一壁幫我擦著床板一壁道:“姐姐別怕,許尚食就是說話狠些,待人很好的。我幾個月前剛進的宮,也沒覺得規矩嚴到哪裏去,哪有外頭說得那麼可怕?”
我擦完了床欄,伸手去撣幔帳上的灰,被灰塵嗆得打了個噴嚏,她回過頭看看我,說:“摘下來洗洗吧,這個樣子用不得了。”
便一同將那幔帳摘了下來,沾了一手的灰塵,各自撣了撣手,我呼了口氣道:“晚些再洗吧,先歇一歇。”
璃蕊的熱情讓我覺得有些奇怪,相處了幾日後卻覺她確是心無城府。她也算是我重入宮後頭一個交好的人了,愈發親密起來。
尚食局有尚食局的好處,雖比不得在人跟前做事得臉,但因此也不會有太多勞累,更不必留人值夜。
璃蕊說得對,許尚食並不是什麼嚴苛的人,歇下來之後,她也允許我們隨意使用廚房,做些宵夜解解饞都可。
怡然來找我的時候,一鍋鵪鶉萵筍湯都放得半涼了,我重新點了火來熱,問她為何來得這樣晚。她打了個哈欠:“剛得空。近兩年陛下睡得也晚,很多時候也不召宮嬪侍寢,就在成舒殿看折子。”
我淡淡“哦”了一聲,將盛好的湯裝進食盒,又盛出一碗來給她:“你喝一碗再走?”
她笑吟吟地接過:“甚好,可是有兩年沒嚐過姐姐的手藝了。”說著抿了一口,我問說:“味道如何?”
她笑道:“一樣。”
味道沒變就好,不然又要多一道麻煩。
是以一連數日,我都在歇下來後熬上一份湯或是粥,由怡然將禦膳房原本給宏晅備好的宵夜換下來。半個月後,她終於對我道:“陛下今兒個問了一句,這些日子的宵夜是誰做的。”
我銜笑:“哦,你怎麼說的?”
她聳肩:“就說是禦膳房送去的唄,還能如何?陛下傳了禦廚去賞,這樣的樂事,他們哪兒有不承認的?”
我滿意一笑:“聰明。”
她作勢一福:“姐姐謬讚。”
做的這些湯,多下來的我也少不得給許尚食送上一份去,雖則她不計較,但該做的還是要做。萬一其間出了什麼岔子,也好有人幫襯著。
許是因為心中有所求吧,回宮後的日子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熬。很快就過了一個月,其間朵頎托人捎信來說兄長回了霍府,聽說了此事之後氣得夠嗆又無計可施。
這正合我意,就讓他老老實實待著,靜等。我並不怕他一怒之下帶著阿眉離開,他若那樣做便是功虧一簣,我出不去、霍寧也活不了,他曉得輕重。
“姐姐到底想幹什麼?”怡然不止一次地這樣問我,我每次都隻是搖頭,回她說:“你總會知道,現在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
我不能讓她知道我要去送死,她必定會攔我,或是幹脆不再幫這個忙,整件事情就全然亂套了。
我細細做著每一道菜,極盡細致,做出他多年來熟悉的味道。我知道,就算怡然說是禦廚做的、就算禦廚滿口承認,他心裏也必定有個疑問。有這個疑問就足夠了,這是個引子。
尚食局與成舒殿隔得很遠,卻不妨礙我去知悉這個疑問在他心中有多深。譬如在我“不小心”放多了鹽後,怡然喝得直罐水,我仍麵色不改地讓她照常送去,她在次日告訴我:“陛下蹙了蹙眉頭,沒說什麼,也沒問。鄭大人問他怎麼了,他也隻說沒事。”
點到即止,不能再拖了,霍寧那邊耽擱不得。
中秋宮宴來得正是時候,那日我與璃蕊調了值,本該歇上一天,我卻用這一整天精心地熬了一鍋湯,色、香、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