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折】白首,不相離
【後記折】
建安元年十一月,許都。
眾人一直不解那份奏報上麵到底寫了什麼,讓一個喜怒不常言於表的人能瞬間做出那樣多莫測的變化。
接到宛城最新奏報,曹孟德臉上先是震驚,繼而驚喜非常,而後又有些失神,最後又似悲喜交加。如此複雜的感情在同一個人臉上體現,且還是個心思不易琢磨的人臉上體現,著實讓人更加難以琢磨了。
此時的曹孟德當然無瑕顧及其他人形象各異的眼神,隻是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奏報上的四個字:陳氏有孕。
這個孩子來得突然,又是在這等形勢之下,可依舊阻擋不了他的欣喜若狂。
整整一天,他在書房裏坐立不安地來回踱步,臉上還是豐富的表情轉換。
然而,這種欣喜維持不過一天,因為華雲錚一句話而華為幻影。
華雲錚冷眼看著他的歡喜,他隻當那是嫉妒,卻不想人家根本就沒有心情嫉妒,他說:“你知道她的體質與常人不同吧。”
曹孟德一直不自覺揚起的嘴角有些僵硬,華雲錚話裏帶著話,比直接潑他冷水更有效地讓他冷靜了下來,“有什麼不妥麼?”
“若我說,孩子與她不可兼得,你還會覺得妥嗎?”
曹孟德的臉瞬間冷然,“你說清楚點!”
華雲錚冷哂,“現在知道急了?當初我提醒你的時候,你還有把我的話聽進一個字麼?她的體質根本不能承受另一個生命的存在,那無疑是在要她的命。現在,你可聽清楚了?”
他愣怔了許久,才無意識地問了句:“連你也沒有辦法麼?”
“我沒有,可是你有。”
“我?”
華雲錚說:“舍大取小還是舍小取大,你終歸是要想出辦法來抉擇的,她不能等太久。”
建安二年一月,許都。
手中的奏報似要被揉作齏粉一般,曹孟德眼中翻湧著暴風雨前的黑浪,咬著牙一字一字吐出,“莫驚水,你究竟想幹什麼!”
華雲錚不由地皺了眉,“你的人沒有給嵐嬗用藥?”看看曹孟德暗沉的臉,頓時明白過來,手上一掐,“已經過了最佳時期,現在要是硬來的話,她要吃不少苦頭的。”
曹孟德冷厲的瞳孔在收緊:“我隻要她活著!”
建安二年三月二十一日,宛城曹軍營帳。
眼前是來往不絕的人在進進出出,而他坐在光影交錯的角落裏像是對外界失去的感應一樣,眼神空落落地望著前麵卻沒有集中點。紫金戰甲上還有血跡斑斑,似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手還在抖,從抱著她回來開始就一直這樣,他第一次沒有否認自己對死亡的恐懼,即使當初遭人暗算時當胸被一把長槍刺穿也不過嘔過一口血就罷了,死是什麼滋味早就想不起來。
直到這一刻。
小韋罵得對,他早幹嘛去了呢,哪怕是早一點點,她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不用別人恨,他自己早就將自己恨透了。
眼前有疲憊的腳步聲,他眼睛裏的焦距一點一點地彙聚起來,看到華雲錚身上和臉上沾染的血跡,一顆心麻麻的,聲音幹涸而艱難地從喉嚨裏跳出:“……她死了?”
如果說在這前一刻華雲錚還瞧不起眼前這個人,那麼這一刻,他是有些同情他的。
華雲錚掩上有難掩的疲憊和一絲凝重,對那個迫切地等待回答的人搖了搖頭,不等那個人鬆懈,又道:“不過又和死有什麼區別呢。”
他很快就明白‘和死沒有區別’是什麼。
那個一直沉睡著的,是陳嵐嬗,又不是陳嵐嬗了。
建安五年八月,官渡。
她說過會在宛城裏等著他三媒六聘前去迎娶,所以她此刻正著著天下最華美的禮服,躺在從冰雪極地挖掘出來的一塊寒冰雕就的棺槨裏,容顏依舊。
若不是兩鬢逐漸明顯生華,他已經快不記得自己等了多久。
所以他在祭壇上看到眉目清晰的陳嵐嬗站在自己麵前時,感覺自己好像過了一生那樣久。
可是,醒來的陳嵐嬗同樣也讓他感到害怕。
她的恨意,忽然讓他感到恐懼。他不怕她恨他,隻怕她再也不會愛他了。
她對袁紹的恨,讓他看到將來她知曉真相後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永遠將她好好地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建安十二年八月十五日,鄴城。
曹孟德於銅雀台大肆宴請四海賓客,令眾人一觀銅雀台之宏偉,席間觥籌交錯,談笑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