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冬季的大雪為西西裏添繡了一層精細的絨白厚度,僻靜巷道中厚鬆的積雪無人清掃,窸窣的腳步聲經過後留下了一串不深不淺的腳印,最後消失在拐角斜斜地傾泄下來的夕陽餘曛裏。
阿諾德踱行至林區邊緣的別墅門前時,仍能遠遠地聽到鎮上的孩子傍晚嬉耍的叫喊聲。湖藍色的眼眸靈敏地捕捉到了倚靠在別墅大門前的一個身影,他駐足,一聲不響地等待對方注意到自己——那是醫師蘇蕾,她棕褐色的長發同往日一樣利落地綰在腦後,身著暖和的米色棉群,腳邊擱著沉重的醫藥箱。她正低著頭熟練地為自己點燃一根煙,麵色呈現出一種幹燥的淡紅,等她抬起頭看向前方時,立即發現了他。
“阿諾德先生。”禮貌地對鉑金發男人點了點頭,得到對方頷首的回應以後,蘇蕾彎下腰試圖拎起醫藥箱,將它背回肩上——可它太沉了,她不得不丟開手中那支煙,把煙頭踩滅後重新彎腰用兩隻手提起了醫藥箱,朝阿諾德走去。
這個鉑金發男人和五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相比,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他從不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英俊的臉龐好似是經過工匠精雕細琢後的完美成品,可他往往唇線緊抿,仿佛對一切事物都能夠表現出波瀾不驚;他仍舊習慣穿上高領風衣,隻不過不再向從前那樣選擇沉悶的深色,而是多數時候換上了偏淡卻絕不花哨的冷色,就像他此刻那一身淺灰色的厚實風衣——這令他看上去更加成熟穩重。
待她走近,阿諾德才緩緩開口,語氣裏的篤定多過疑問:“她今天又跑出去了?”
“我想是的,盡管我到達這兒之前她已經回來了。”她點點頭這麼回答著,掂量了會兒措辭,最終還是捋了捋耳際的發絲,抬眼與他對視:“其實您沒有必要擔心,我敢用我的腦袋擔保她的舊傷不會複發……隻是我想要告訴您一個消息。”
稍作一頓,蘇蕾對他誠懇地笑了笑,“首先我得恭喜您,因為您要做父親了。”
與意料中的一樣,鉑金發男人在聽聞這個消息以後並沒有流露出半點愉快的神情,反倒是條件反射地蹙了蹙眉,在數秒的沉默後,再次啟唇:“還沒有告訴她嗎。”
“沒錯,我猜您比較想自己來告訴她。”揉了揉被凍得冰涼得鼻頭,她有些煩躁地皺起了眉心,“您打算怎麼做?如果是放在往常,這件事一定值得開香檳慶祝,可您知道現在家族內部的局勢,我想偷偷把茜拉送出國養胎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回去把這件事告訴Giotto,你需要做的隻有這些。”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麵不改色地隨□代以後,便和她擦肩而過,向別墅大門走去。蘇蕾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醫藥箱,又掏出了一根煙點燃,也沒有再回頭:“這是經驗之談,阿諾德先生。不會有女人樂意在懷孕時為自己丈夫的性命擔憂,但她們更不可能待在危機四伏的地方,她們需要一個能令她們安心的環境。”
她聽到他的腳步聲沒有片刻的停頓,然後開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接著又是大門闔上的聲響。
蘇蕾搖了搖頭,昂首望向晚霞褪去後逐漸被黑夜爬滿的天際,無聲地短歎。
但願不會有什麼意外,她這麼想著。
而回到別墅中的阿諾德則是直接來到了二樓的主臥室,這兒的室溫同往常一樣被壁爐中的火焰烘得適宜地溫暖,床邊舒適的羊毛地毯上也和平日一樣坐著某個金發女人的身影——茜拉正專心致誌地埋頭搗騰著手裏與兩根鐵針纏作一團的毛線,身上穿著單薄的浴衣,隨意披散在肩頭的金發還滴著水,像是剛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
他舒展開緊擰的眉心,順手拿過搭在書桌前椅背上的毛巾,腳步無聲地來到她跟前將毛巾拋到了她頭頂——視線忽然被擋住的茜拉輕呼了一聲,趕緊丟下手中麻煩的針線一把扯下了蓋在腦袋上的毛巾,顧不上因這個動作而亂糟糟的頭發,抬起頭來略顯驚訝地對上他的視線:“阿諾德……噢,天哪,我以為你今晚不會回來的。”
“沒做晚餐嗎。”一早便料到了她的反應,阿諾德平靜地開了口,在她打算把毛巾擱到一邊站起身前再次皺了眉:“先把頭發擦幹。”“你知道如果你不回來,我晚上都是隨便吃些東西的……”順從地拾起毛巾包住腦袋胡亂地揉了揉,她爬起身匆忙踩上地毯邊的鞋,“餓了嗎?不然你先去洗個澡,我下樓去做飯。”
剛這麼說完,茜拉又想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跑到臥床的另一邊,將擱在床上的什麼東西拎了起來,笑吟吟地跑到他身邊:“噢等等,先試試這個,我今天做好的。”
阿諾德斂下眼瞼看了眼她手上的東西——是一條手工織成的白色羊毛圍巾,她微微踮起腳替他係上,還不忘理了理他的衣襟,接著才愉快地眯起那雙翡翠似的眼眸退後了半步,雙手叉腰頗感自豪地看著他:“瞧瞧,果然很適合你!這麼冷的天氣在外頭工作,你要是沒有一條暖和的羊毛圍巾可是會凍壞的。”
“出門就是為了做這個?”抬手拉了拉裹住了下顎的圍巾,他抬眼同她視線相撞,不緊不慢地出聲。
“當然。你不能總讓我待在家裏,不然我很快就會人老珠黃,然後被你嫌棄。”坦誠地回答,茜拉聳了聳肩,而後故作嚴肅地皺緊了眉:“感覺如何?你可不能說不喜歡,這是我親自剪羊毛做毛線然後織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