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催心肝——餘願既了，不盼來生。
行刑前一晚我去死牢看望完顏歧。當我掀開黑色披風露出臉時，他妖冶的鳳眼裏並沒有多少驚訝。
因為毒箭的傷他隻能躺在那裏，我們隔著冰冷的牢籠相望。
那時他在獄中受盡囚人之苦，而我卻在外間享盡皇後之尊，一時間竟然有深深地羞愧感湧上心頭。
我從袖中拿出兩個排簫，對他說道：“玉髓簫不在身邊，也不能和你合一曲，這是南鉞的排簫，據說友人餞別時會吹排簫以表相思，現在，我們誰來吹一曲呢？”我盡力語氣平淡保持笑容，然而這是在太困難。
他也看出了我的勉強，有點想要發笑的樣子：“你不過隻會一曲《子衿》罷了，難道這也是離別之曲？”
他說著便吃力的起身向我移過來，我及時阻止他道：“你有傷，別亂動。”
他不聽，固執的向我慢慢走來，我將排簫遞給他，我們隔著牢門背靠背慢慢坐下來，他將排簫放在唇邊吹奏起來。
我沒有聽過這樣奇妙的曲子，淒涼中帶著孤傲，絕望中帶著不甘，這樣矛盾而又融合的恰到好處的簫聲應該也隻有他這樣從容迎接死亡的人才吹得出來吧。
一曲畢，他說：“我雖早已料到今日，卻不曾奢望有這最後一曲，你於我，亦敵亦友最終……”他沒有說下去，轉而請求我道：“我有兩個請求，你願意聽一聽嗎？”
“你說。”
“我希望你能夠時常替我看望木槿和孩子，皇上給他取了儒兒，我很喜歡。”
“好。”我點頭承諾，“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他頓一頓，抬頭望著鐵檻外的月光，眼中有笑，笑中含淚，他說：“明日便要行刑，本期望著你不要去。但是今晚你來了……我便知道……果然你是懂我的……”
我一愣，他已猜出我來意。一時間胸中千百般思緒橫堵，恨他怨他疼他氣他無一不要命。
“完顏歧……”我說不出話。腦海裏隻有第一次在梨山鎮遇見他時的乖戾無情，也有他日漸顯露的傷心淒涼與孤獨落寞。
“對不起，我們似乎隻能走到這一步了……”我微微側頭說道，表情在笑，眼淚卻在掉。他用手扶著鐵檻慢慢站起來，我起身看著他，一瞬間他竟然落出了兩行淚，難過與心痛交織著形成巨大的浪潮將我淹沒。
“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的，相反這正是我的心意，你理解了它，我很欣慰，這是我死前最好的禮物。”他輕鬆地說，“木槿和儒兒我也已經見過了，皇上給了他們一條生路，甚好……甚好……”
“完顏歧，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你還是可以做今生的你，也許你不知道，這樣的你，其實很好……真的很好……”我說到最後幾乎泣不成聲，他靠過來伸出雙手抱住我，我們隔著牢門擁抱，“對不起……對不起……”
我從袖中抽出匕首，心裏一狠刺入他腹中，“你問我如果他權力的維護是必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如果這樣，我還會覺得幸福嗎？我會幸福的……因為我愛他，所以，我會幸福的……”
他歪在我肩上悶哼一聲，淺淺笑道：”真好……死在你手裏……墨兒……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我不做……今生的我了……因為，因為這樣的我……你不愛……““完顏歧……完顏歧……世人都傻，但你最癡……”
他再也說不出話，隻靠在我肩上靜靜殘喘，餘留的呼吸也能夠如此平緩，隻因他早已釋然了遺憾。
月光照進窗，清冷煞白，覆他一身琉璃埃。我不舍他漸漸冰冷的身體，好像我抱著的並不隻他，而是所有離開我的靈魂，那些在彌留之際我都不曾見到的靈魂。
我坐了很久很久，然後目無焦距的走出去，黑色的披風掩蓋不了我的悲傷。
“娘娘——”門口跪著一個人影，是薛木槿，她見我出來便抱著孩子跪在我麵前，她的麵上全是淚水，那是一個親眼目睹自己夫君死去而無能為力的女人。“木槿謝娘娘成全……”她對我叩頭，說道：“謝娘娘保全了王爺的尊嚴，也謝娘娘懂得了王爺的用心。”
我看著她腳步不禁踉蹌，這樣一個女子，在我殺死她的夫君後竟然感謝我。
這時繈褓中的孩子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他也知道自己的父親離開了嗎？
“我對不起你和儒兒。”
“娘娘，謀亂之人不得葬入祖宗陵墓，明日木槿會帶著王爺的骨灰前往清淨寺，畢生不塌出半步。”她字字清晰，真讓我佩服她的勇氣。
“好。”我說道，“帶儒兒長大，我會找一個好老師去教他。”說完我不再多待，迅速離開了那裏。
然而有一句話叫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以為這已經足夠讓我花時間去悲傷，去遺忘，但是命運總有辦法叫人不得安生。
在薛木槿離開的不久後，璟夜和我收到了阿七的消息，是關於我許久不見的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