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台出來,一眼瞧見齊天睿轉身就要往樓上跑。

“站住!”齊天睿一聲悶喝,嚇得身旁接蓑衣的紅秀哆嗦了一下。

艾葉兒頭也不抬腳下還想溜,水桃一把扯住,“這是怎的了?平日也不見這麼沒規矩!”

齊天睿褪了一身雨水行頭,走到跟前兒低頭看著小丫頭,“跑什麼?瞧見鬼了?”

陰森森的語聲壓下來,艾葉兒隻覺得頭皮發麻,“不,不是……我,我就是惦記房裏我家姑娘……”

齊天睿抬眼看了看樓梯,“你家姑娘在房裏做什麼呢?”

“沒,沒做什麼。”

“這丫頭子!”水桃狠狠戳了她一記,“爺問你話,怎的這麼稀裏糊塗的!”

“行了。”齊天睿喝住,抬手輕輕握了握腕子,丟下一句,“都在這兒待著,沒我的話,誰也不準上來!”

丫頭們都趕緊應下,拖了艾葉兒一邊去。

……

瞠目結舌已然不足以道眼前所見,曾經的賞花樓高頂大梁,離地足有兩丈高,此刻梁上懸下三條一尺寬的紅綾子,懸至半中相互交纏,纏結之上臥著一個人。謂之“臥”,隻因這前俯後揚的形狀如一隻展翅的飛鳥,騰空懸掛,絲毫不見人之端整。一身雪白的薄綢輕盈如飛,橫腰側臥在紅綾上,兩足飛挑,一足揚,一足勾,結係兩翅;發上無髻,青絲如瀑,一隻藕臂高揚卷握紅綾,另一手拿了一頁紙張展在眼前,口中念念叨叨。身子輕輕一悠,紅綾送出她一丈外,一足一臂拉扯回旋,蕩蕩悠悠,飄飄自仙,仿若祥雲之上白鶴悠然。

齊天睿想起那雨中的紅綢,這力道,若非親眼所見,親身所驗,如何得信?紅綾薄綢,臘月濕冷的天,燭光裏粉嫩嫩的小臉怡然,世外獨閑,窗外的風雨與旁人口中的“憐惜”與她毫無瓜葛……

“咳!”

莞初一驚,回頭,天降煞神!手一脫,紅綢抽離,人便像一隻旋轉的陀螺不由分說地砸到地上,幸而綢子長沒有勒出人命,隻纏了一身,一端高一端落另一端還掛在房梁上,撲通這一聲就狼狽至極。

齊天睿抱了肩篤篤定定地看,看她左右掙紮,俯衝的姿勢,雙肘撐地,橫豎不得法,活活兒一隻掉進陷阱的小兔子,上下翻跳,到了兒那隻吊在空中的腳也解不下來。齊天睿這才慢悠悠抬步走到跟前兒,蹲下`身,撿起落在一旁的紙張,“《心經》?”

他這會子回來就是成心的!莞初心中的誌氣都隨著身子趴在了他腳下,形狀狼狽已然不消多說,眼下最最糟心的是那倒吊的綢褲在一點點、一點點地往下滑,努力勾著腳腕屏著口中還不得不應道,“……嗯。太太囑我背誦,說,說單是抄寫,一字一描,入眼不入心,於,於佛祖不敬。”

齊天睿嘴角一挑,抬眼瞥向房梁,紅綢上雪白的小腳煞是好看,“果然不敬。”

莞初趴在地上咬碎一口牙,“……放,放我下來。”

齊天睿站起身,低頭瞅著,“掛得上去,解不下來?”

“上頭,上頭纏成死疙瘩了。你往上尋,那綾子上頭有隻環,幫著把那環扣打開,我就好……啊!”莞初還在地上碎碎叨叨地說著怎樣怎樣,那人已然從桌上簸籮裏拿起一把剪子哢嚓了斷了那紅綾子。

腿毫無防備地落下來,莞初整個人往前狠狠一撲,若非雙肘撐著,嘴巴啃地絕逃不過,磕掉半顆牙齒也未可知。

從此,不共戴天。

……

夜深了。窗外冷雨戚戚,房內兩隻小燭,一隻燃在床邊高幾上,一隻點亮了繡帳外桌上一攤子筆墨紙硯。

帳簾半掩,齊天睿一身中衣兒靠在床頭,手裏拿著從樓下書房裏尋來的一卷《元史武宗本紀》翻看。這該是從老父書房給挪來的,上頭還有他的親筆批注。齊天睿雖怠讀四書,卻尚史,尤好元史,隻這兩年生意忙,除了賬冊古書再不曾碰過旁的,此刻一杯香茶,一本書,難得金戈鐵馬隨著古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