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身子不適該正經請大夫來瞧,我這點功夫怎敢造次。”
“嫂嫂不便就罷了,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痛。”
秀筠笑笑十分隨意,又低頭去弄那花樣子。莞初坐在一旁,隻覺這暖暖的房中,這安靜的人靜得異樣,她不叫娘卻叫了自己來,必是有什麼非如此不可的情由。看她的篤定,這身子的痛處該是知道起自何處。明知莞初即便能診得病因也不能開方子,那這把脈豈非隻是……知會她?
莞初伸手輕輕握了她,涼涼的指尖觸在那細瘦的腕子上……
心通通跳得擂鼓一般,莞初隻覺得冷汗從頭皮掙出,狠狠吸了氣,依然壓不住那似要跳出來的心慌,頭眩暈,手腳冰冷,卻這所有都遮掩不住指尖下那細滑如珠的流利,清晰的喜脈……
☆、第41章
秀筠有孕了。
莞初一個人呆坐在昏暗的拔步床邊,看著眼前的喜帳暮昏之中沉甸甸、黑紅的顏色,像堵在人心口的死血,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長這麼大,莞初隻當自己比那一般年齡的女孩兒們要見得多、經得多,於這生死麼,說不得參透,卻來來回回也走了幾遭,沒想到一時半刻的又被推到這懸崖口上,這才知道這心慌腿軟、頭暈目眩的滋味是不會多受幾次就能安之若素的。原先自己在爹爹和二娘跟前兒還能賴著,還能不顧左右,再是瘋癲搏的也不過是自己的小命兒,而如今頭上頂了個“嫂嫂”的名頭,在這府裏頭邊邊沿沿兒的走,一不當心倒成了主事之人。……雖說,她被選中也正是因著身處那邊沿之處,根本無人在意。
秀筠,弱柳扶風、沉靜如水的女孩兒。生在這深宅大院,富貴千金的小姐卻無奈背了個庶出的身份。這印記就像那發配流放的火章,戳在臉上、化在血裏,再也摳不去。自己的娘知書識禮卻壓在正房太太下,正經場子上連句囫圇的話都說不全。莞初早就留意到隻要方姨娘在,秀筠從不開口,並非不親娘,實在是那羞辱在她心頭太沉。這樣的女孩兒早早積攢下比旁人多的心思,眼裏容得下,口中說不出,沉默寡言,心裏卻主意極正。想起那一日她夜訪素芳苑,為著一方帕子,與新嫁的嫂嫂登門周旋,雖是破綻百出可那那輕聲細語的氣勢,強得像一頭小牛犢。
想到此處,莞初的心咯噔一下!帕子!那方水藍絲帕當日就瞧著蹊蹺,四方寬大,根本就不像是女孩兒的東西。隻是因著柔軟的絲物,莞初才未多尋思,此刻想來,能讓她不顧尷尬連夜找尋,絕不是一方尋常的帕子。還有那一日她為何苦求著要往廟裏去?小堂聽經,她嫌悶熱往後堂去走走,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時辰,難不成……
越想越驚,莞初的心思一團亂麻。從未給旁人主過事,這一回應著名兒自己是嫂嫂,小姑無奈求了來,實則,選中她怕也是那女孩深思熟慮下的考量。長輩們一旦知曉就是一場軒然大波,弄得不好玉石俱焚;晚輩中,哥哥們雖親女孩兒卻難以啟齒,隻有兩個嫂嫂,大嫂蘭洙是個撐事兒的主兒,隻可惜她是長房長孫媳,礙在阮夫人之下,秀筠心裏再親近也不敢真指望,挑來挑去,隻有這連哥哥都不大見的二嫂嫂。
事關重大,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莞初喃喃地不停地絮叨,一點主意都沒有。將將把出脈時,驚得魂飛魄散,想著這心事點破秀筠還不得哭成個淚人兒?畢竟也不過十五的年紀,宅門深院經過什麼?誰曾想,那女孩兒蒼白的臉頰始終淡淡帶笑,看著莞初,眼睛如此沉靜。難不成這一有孕就生出了做娘的那股子力道?天地倫常,千夫所指都不怕,全然不見曾經的怯懦。待到莞初好容易緩過神,秀筠方輕聲道出所求之事。莞初這才明白自己被找了來不是要來拿主意,是人家已然有了主意,不過請她來幫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