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來,姑娘定是要三番五次地囑咐:給爺留著院門,小廚房莫封火。心思掛念,鬱鬱寡歡。可這一回,像是沒事人似的,洗的清清爽爽地坐在桌旁,就著那清涼的水果香,隻管專心她的譜子。時而疾書,時而呆怔,將那把舊胡琴攬在懷中,不奏,也不放,像是曾經的曲子都刻在琴身上,手指輕輕地撫過,反反複複,最後竟是淚流滿麵。以為她傷心,綿月正要勸,才見那嘴角邊,小渦兒彎彎,含著笑……

“姑娘,這酪子太涼了,別再吃了。”

“嗯?”莞初抬起頭,咂咂嘴,“哦,就是,嘴都冰得發麻了。”

莞初聽話地擱了那碗酪子,溫水漱漱口,又看琴譜……

娘胎裏聽曲,五歲撚譜,見識過技藝高超的曲者,聽過多少華美絕倫的琴奏,卻是從不曾聽過這麼一場,驚心動魄。人似被那琴聲撕裂,渾身滾燙,熱血上湧,若非她早早停了藥,怕是根本就受不住。回到房中,一夜難眠,都說曲由心生,可這並非是曲譜,隻是戲文伴奏,為何看著他,聽著他,她會心痛得幾乎站立不住……

人人都說,他放蕩、頑劣,為賺錢不擇手段;金山銀山,唾手而來,君子所不恥。可曾有人當真問過,這些年,在人群背後他究竟吃了多少苦?一身衣衫出戶,十六歲的少年荷包裏隻有幾顆碎銀子;侯門公子,但得能有一分的本錢,何至於鋌而走險、至臉麵與身家都不顧?

他說,與莫大哥相識於西北遭劫;初聞,莞初隻覺奪命的悍匪與那千裏之外的風沙一樣,是個故事。輕描淡寫,好不著意,言語之中他隻感歎與莫向南的機緣。如今想來,那手臂的傷幾乎可以要了他命!那正是裕安祥最艱難的時候,斷殘之痛,竟是絲毫不曾累他拖下半步,想起那一手漂亮的左筆小楷,是多少個日夜成就,又流了多少汗……

梨園巧遇知音,人生難得如意,想他竟然親自登台為雲逸伴琴,那一時的風華,輕狂快意,該是怎樣的景致?又怎料,一夜之間就痛失知己,連道別都不曾有,就再也不見……

為了一件古物,他曾腳踏千裏,嚐盡風沙;想那雲逸慘遭人害,遠走他鄉,他怎會是天悅口中所說的“二哥不曾怎樣”?他尋了多久?尋了多遠?直到今時,把琴酣暢,依然心恨難消……

他從來都是如此,做什麼都要做到極致,喜歡什麼,也是愛到極致。想起書架上那一整排空蕩蕩,隻存了那單薄青澀的琴譜,字跡後頭,是她每天無意的小趣;隔著筆墨,隔著日月,竟然一點一滴都被他收了去。

頭越低,莞初抿著唇,臉頰輕輕地貼了那琴頭,並不覺酸楚,可那淚珠兒倒一顆一顆滾下來,生平頭一次,慶幸自己是杜仲子,上天實在疼她,知道她不能完整一生,便讓他雙重地寵愛,天意如此,夫複何求……

隻是,他……可如何受得……

“奶奶,二奶奶!”

艾葉兒噔噔地跑上樓,大呼小叫,嚇了莞初一跳,“嗯?”

“二爺回來了!”

“啊?真的?”莞初立刻起身,眼睛地閃閃亮,“到哪兒了?”

“將進了園子,這麼晚竟是碰上了東院佑大爺,說話呢。”

“哦,好,快收拾了。”莞初說著拿了琴就往帳中去。

綿月瞧那歡喜的模樣,蹙了眉,“姑娘……”

艾葉兒麻利地收拾了筆墨,扯過綿月手裏的針線扔到笸籮裏,“綿月姐姐,快走啊!”說著拉著綿月就往外去,畢竟,爺一回來,這樓上就不能待旁人了。綿月拖著腳步,想著該再囑咐姑娘兩句,卻究竟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