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七回 皇後歸期君王慟情 錦氣衝霄熒惑現異(1 / 3)

話此時,已是八月二十四。秋意微涼,皇宮上下籠罩著異樣的不安。

因為時至今日,馬皇後已是病入膏肓,身無回之力。

秋月已缺,初上重簷。壽昌宮內,暖閣。

暖炕上,碽妃剛剛照料紅魚入睡。見侍婢雨燕手握一幅卷軸匆匆跨進門來,便立刻焦急地詢問:“快,皇後娘娘此時如何?”

雨燕難耐傷懷,回道:“聽劉院判,怕是熬不過明了……”著,便悲泣起來。

碽妃聽此厄訊,險些栽倒,幸得雨燕及時攙扶,方才立穩身子。雨燕心扶她落了坐,整個人若有所失地滯訥半晌,毫無語言。一番茫然四顧,忍不住垂下淚來。

旋即,又強撐待產之身欲行舉動,癡言癡語道:“去坤寧宮,本宮要去坤寧宮。”言語間,已見急淚橫流。

雨燕慌忙連扶帶阻,悲泣道:“娘娘,不可。”

“為何不可?為何不可呀……”碽妃淚目圓瞪,抓住雨燕臂腕,似個無措的孩童追問道。

“此刻皇上因對她那頑症苦無對策,厲怒正盛,而您尚被皇上禁足,故而娘娘一再叮囑的轉告您,為您腹中龍裔著想,萬不可去觸那雷火。”

碽妃悲啼,“娘娘至仁,誰人可及?聖母至恩,何以為報啊……?”罷,舉步又欲出門。

這檔口,雨燕當即跪地,緊抱其腿,哭勸道:“娘娘不可呀!皇後娘娘知您必會如此,故而特將肺腑之言題於您親筆所繪這《花王獻壽圖》上,望您隻當睹物如見其人,交心就好。”罷,她忙將方才遺落的畫卷從地上拾起,複又起身於桌上攤開。

碽妃急不可待,俯身細看時。竟見那畫作已被精工裝裱,這亦是其平生畫作當中,唯一裱褙之作。這當中,所用材料乃是高麗禦製的金絲綾,上頭以豆針技法遍繡朵朵山躑躅。

眼見這般用心,碽妃更見潸然。淚眼之中,又見畫中原本留白處,寫有馬皇後所贈親筆詩,題為《題贈故人》:

汝將長生寄花王,奈何花王命不長。

尤羨此株正華年,代我枯身訴衷腸。

而今欲去作飄蓬,前後憂顧兩茫茫。

何處可托生時願?誰人替我續金床?

今把長生寄故人,莫把餘生度彷徨。

當知汝身非草芥,沉心靜對風雨狂。

守得夢裏昆侖在,才有桓楹成棟梁。

縱舍躑躅踏歌去,回首千山是霓裳。

看罷,碽妃越發感激涕零,淚滴如似珠墜斷線一般,打濕畫卷。

一個將去之人,竟對她一個禁足的罪人如此心心念念,苦口相囑。可見在馬皇後心中,這“故人”二人所寄厚望之深。尤其最後那兩句,更是不失為銘心之語。句中借賦她日前所作那首《擷夢太虛》,深囑她善用餘歲,善待此生。

性情之人終被情誼所使。碽妃當即朝那畫卷跪地叩首,哽咽道:“臣妾謹遵聖母慰勸,定會善待此生,不負重托……”

再另一頭。

此時坤寧宮,朱福正引一眾皇族宗親朝暖閣而來。行進間,他還回頭朝身後眾人低聲提醒:“諸位主子,萬望輕寂些……在這兒候著便是……”

這一眾聽聞,紛紛跪地候宣。這其中不乏太子朱標、太子妃呂嫦安、皇孫朱允炆,另有嬪妃和年幼的皇子、公主數十人。凡在場者,個個悲痛不已,卻不得不力壓悲聲,麵對閣門伏首幽泣。

暖閣內。

馬皇後背靠在朱元璋懷中,麵帶一絲淺淺的笑容,氣若遊絲道:“皇上……”

“愛妻……朕在,朕在……”朱元璋臉頰緊貼馬皇後額際,閉目含悲,眉頭深蹙,以那麵頰在其額頭際緩緩摩挲。

“為妻不能陪皇上走完……這段路了……你可會怪罪?……”

“怪!朕怪你太過狠心,撇下朕孤零老朽……”朱元璋垂淚,“朕怪自己,這些年隻顧著朝前奔走,卻忽視了愛妻早已疲憊不堪……朕更怪身為一國之君,此時竟是這般無能……”

馬皇後無力抬手,輕撫朱元璋麵頰,淚眸卻瞧向桌邊,那是兩株已然凋敗的花木:一盆絳紗籠玉,一盆碧萼香魂。其間,對朱元璋寬慰道:“皇上莫要這般自責……”‘花落花開自有時’……為妻得蒙皇上如此厚愛,此生足矣……”

朱元璋抬手緊緊捂住她的手,涕語:“莫要哄朕。朕此生對你虧欠太多……朕知道,在你心裏,朕就是你的全部,並因此為朕傾注了一生的真情和心血。可朕能給你的卻太少太少,而今想來,朕心甚愧呀……”

馬皇後淡然一笑,道:“皇上乃是一國之君,是下人的主心骨兒。臣妾若非與下人爭個獨寵於一身,此去將有何顏麵……麵對列祖列宗啊?”她漸感氣息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