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鳳來儀”中在忙碌地收拾著,百裏婧在西廂花園裏漫無目的地走,初嫁入相府時,滿園的海棠美不勝收,如今已是冬日,無論花草都已枯敗。她是個無用之人,守不住愛人,報不了仇恨,她一無是處。

偏院裏的桃林隻剩一片蕭瑟,池中的荷葉都枯黃了,池邊再沒有人坐在那兒垂釣,再不會有人著急地抱住她,寫著“別丟下我”。心淪陷的原由有時候荒謬極了,在她去大西北之前,墨問為她吹奏完那首曲子,在深夜的桃林裏牽著她的手,她忽然就開始舍不得他。她一直盼著有個人能牽著她的手走過漆黑的夜、荒蕪羈絆的荊棘……

可惜,最後,韓曄鬆開了她的手,她甩開了墨問的手。無論是丟棄她的,還是她所丟棄的,都曾是她的心所安處。上天似乎並不希望她有安生的日子。

在池邊坐了很久,這是墨問曾經坐過的位置,她總是淡淡樹影中頻頻回頭,以為他會忽然來到她的身邊,他不會說話,隻有等他來了,握住她的手,她才知道。

遺憾、悔恨、茫茫然,正如她不知為何突然失去韓曄,她同樣不知為何突然失去墨問,她找不到韓曄理論,更找不到墨問對峙,連那個殺死了墨問的凶手也無法當麵問清楚。她自責,恨自己恨得快要瘋癲,她無法告訴任何人,都是她的錯,其實是她將墨問逼死的。普天下的百姓也許都在嘲笑她,或同情她,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自作自受。

她恍惚地走過他們曾經走過的林中小徑,涉過石橋,再來到偏院的小屋前,卻連一步都不敢再邁入。若人死後真有魂魄留下,墨問的魂魄是不是藏身於小屋之中?

百裏婧在屋前站定,看著那緊閉的房門,終是轉過了身。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冬日的冷風熏得人的氣息都凝滯了,一來到這裏,她就想起墨問死前那一夜他們歇斯底裏的爭吵,不,是她一個人歇斯底裏的質問,墨問是不會說話的,他從來不會和她吵。

她清晰地記得當夜的每一個細節,記得墨問的好身手和他的不反抗……他一死,把她的心擾亂,讓她無所適從,可直到現在,她還是有理由懷疑,墨問是細作,他藏身相府別有所圖……一切都隨著墨問的死掩埋在了地下,她的憎惡、悔恨和疑惑。

當百裏婧折身入了桃林,小屋的門無聲地從裏麵打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來,他戴著麵具的臉隻露出一張嘴唇,薄唇緊抿顯示了他的不悅,卻仍遮掩不住他麵具下的風華,引人無限遐想。

男人身側跟著相府的小廝桂九,桂九追著男人的目光看去,急道:“主子,都這個時候了,您還回這鬼地方作甚?要是被婧公主發現了,您就是跳進太液池也洗不清了!要是知道您沒死敢騙她,估計婧公主會真的補上一劍……”

桂九說完,發現自己有點大不敬,忙掌嘴:“奴才該死,主子龍體安康,壽與天齊,無論什麼邪魔外道都傷害不了主子……”

然而,桂九囉嗦了一堆,抬頭卻發現他家主子並沒有認真在聽,或者可以說一句都沒聽進去,視線始終追隨著桃林中漸漸遠去的嬌小身影。

唉,桂九無聲地歎了口氣,明知道等在這偏院裏不一定能見到婧公主,他家主子卻還是來了,對著背影看了許久,有何用處?就能暫解相思之苦?

忽然,桂九發現桃林中的婧公主像察覺到什麼似的轉過頭來,視線直直地看著小屋的方向,他忙拽著他主子往門後閃去。

男人的心碎得快要成渣,從親眼目睹他的妻送墨問下葬起,他就沒法再原諒自己的狠心。荒原裏她孱弱得好似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她將深海血珀的哨子放進墨問的手心,她像他從前無數次親吻她一樣,輕輕地吻在墨問那隻僵死腐化的手背上……

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可以如他這般,親眼看著自己下葬,親眼看到他的妻在他死後的痛楚與深情,這本是屬於他的葬禮,躺在棺木裏的人本該是他,他甚至很生氣那個死人奪了她的眼淚和親吻。

但是啊,他更恨自己,他真是卑鄙得過了分,怎麼可以自以為拿捏住了她愛他的把柄,就這樣肆無忌憚地讓她傷心?

她終於體力不支昏厥,引來混亂,他真想上前去奪了她來,就此帶她遠走,或者,遭受她千刀萬剮的憤怒報複。他什麼都不想管了,隻想把她摟進懷裏,吻她,愛她,告訴她,他還活著,而他對她的愛日複一日永不止息,如同他體內無法清除的劇毒,與他的生命同在。

可最後,他卻什麼都沒能做。

他和她之間,隔了兩個國家,還有無數欺瞞和騙局。

當一個男人陷入愛情,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天之驕子,即便他刀槍不入無所不能,隻需要她一點風吹草動,他便立刻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