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犯我所愛,必誅之(已修)(1 / 3)

白日裏,君傾顯然被嚇著了,夜裏哭鬧不休,百裏婧抱著他哄了許久才肯睡去。

自回清心殿,百裏婧便再無一絲笑意,君執的身子反反複複,藥浴過後回來,在旁陪伴妻兒,自然也發現了君傾臉上那道血印子。

孩子的臉太細嫩,一點傷便刺目,君執卻遲遲不曾說出什麼,唇邊隻露苦笑:“婧兒,你和傾兒受苦了。”

“我原以為要在陛下麵前告上一狀,可顯然陛下已經知曉傾兒這傷是怎麼來的。”百裏婧的麵色還是不見緩和,望著君執的眼神是她自鳴山歸來後頭一次的凝重。

君執的臉色一片蒼白,那讓山河失色的眉目間偏偏帶著一絲病態,雖增添了些許風流,卻終究不得長久。

他望著龍榻上蜷縮成一團的君傾,眸中閃過諸多情緒,折身將愛妻擁入懷中,歎了氣,似乎在斟酌如何開口。

百裏婧拉住他的手,讓他省去寫寫畫畫的力氣,不再拐彎抹角地問道:“是太後娘娘做的,我若去遲了一步,傾兒也許就出事了。陛下興許覺得我是故意挑撥你們母子關係,但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第二次。”

“婧兒,朕對你和傾兒的心……”君執皺起眉,懷中人的語氣太激烈,險些要與他決裂。

他平生怕過什麼呢?怕的都在眼前。

百裏婧不曾回避閃躲,直視著君執的眼睛。她的眸色從前赤誠無害光明璀璨,如今深不見底直懾人心,仿佛一切苦厄都會被看穿。

百裏婧忽然就笑了:“我與陛下相識四載,頭一回瞧見陛下如此優柔寡斷。說來也奇了,但凡是太後娘娘的事,哪怕做錯了千萬也可原諒,當日殿前逼宮可全身而退,如今險些置傾兒於死地,陛下也避重就輕不肯提該拿太後如何是好,著實令臣妾覺得惶惑。”

君執斂下眉眼,他的手心冰涼,越握越涼,卻不肯解釋。

百裏婧卻再不肯藏著掖著,她直接了當撕破了那層模糊的血肉:“若有朝一日我或是傾兒死在她的手上,陛下是否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當做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婧兒……”君執摟緊她的腰,掐得她有些疼,他用腹語發聲,聲調不穩:“朕怎會讓你和傾兒出事,絕不會……”

百裏婧捧住他的臉,不讓他躲避,九州不可一世的暴君眼底有深深的墨色,看不分明,可她今日非得破了這死局不可。

故而,百裏婧打斷君執還不曾出口的承諾,唇角微微彎起一絲弧度,卻並不是笑:“我也不會讓陛下出事,絕不會。明明陛下所中的毒也因太後而起,才落得一身病體生不如死,以陛下的性子居然能忍下不發作?嗯?為什麼?”

“婧兒!”君執睜大了眼,他已許久不曾露出這般麵色,他藏在極深處的秘密他的妻已然知曉,他從此無所遁形。

“世間的秘密終有一日會大白於天下,哪怕藏得再深,做過的惡總會有人知道。”百裏婧笑,她已能看得通透,不惜將最後一層真相撕開,任這個人的傷口暴露在外,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龍榻上的君傾忽然動了一下,漏了一點嗚咽,百裏婧的笑緩緩收了,手指輕輕磨蹭著君執的臉道:“陛下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我來解決,我雖念著神佛長大,可倘若有朝一日非下地獄不可,我陪陛下一起。現世尚且不安穩,我不能去想來世如何。”

君執喉間有一絲滾動,他的人整個黯淡下來,隻目光沉沉地望著他的妻。

他是西秦大帝,九州天下眼中的第一暴君,殺伐決斷流血千裏,斬殺敵人的頭顱十萬也不在話下,可他這一生怎能算是無憾?

母親要置他於死地,父王死在他的手上,妻兒得來如此不易,全是他在強取豪奪。骨肉血親不可信,情情愛愛不可信,他隻捧著一顆孤家寡人的心踽踽獨行了十年之久。

回首處是九重宮闕白雪茫茫,從沒有人愛過他。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渴望吧?

在第一次瞧見她那般愛著韓曄時,才會如此渴望她也能愛著他。

那顆心太好了,他想要。

那份愛太執著可靠了,他想要。

那個人太傻了,他想得到。

一強求,就求了這些日子……

求到她肯陪他下地獄。

“婧兒,朕竟將你逼到這個份上……”君執抱緊懷中的嬌軀,實實在在的,可那句話終究說不出口,隻在這一樁事上,他舉棋不定。

百裏婧看穿他的絕境,湊近了吻上他的唇角,自做了母親,她變得很會哄人,哄他像哄兒子,抱著君執柔聲道:“陛下,都交給我,我會給陛下一個交代。相信我。”

君執自然是信她的,可他還是求她,第一次為了旁人求她。

他的嗓子不穩,在她耳邊道:“婧兒,無論如何留她一條活路,隻此一點,你要答應我。”

百裏婧拍著他的背,摸著他的發,點頭道:“好,我答應。陛下安心養病,莫要操勞,我已經回來了,有什麼不放心呢?都會過去的……”

清心殿內燈火昏暗下去,帶著傷口的小小人兒和身材頎長的男人都躺在龍榻上,百裏婧瞧著他們,目光柔和卻又走了神。

她想起死去的母後遙遠的教誨,殺人而已,第一次會懼會哭,可殺得多了,也就習慣了。若宿敵同她隻能活一人,自然是旁人死,她活著。

犯我所愛,必誅之!

無論她是昔日東興榮昌公主或是今朝的西秦皇後,此心未改,絕不改!

……

三日後,清晨,曹安康被發現吊死在慈寧宮花園內,身子僵硬,死狀可怖,太後娘娘親眼瞧見,大受驚嚇。

診斷過後,發現曹安康乃是身中蠱毒,太後頓時便坐不住了,又是氣又是嚇,捧著心道:“去請國舅爺同承親王入宮!反了!居然敢在宮中這般放肆,以為哀家會善罷甘休嗎!”

太後掌管後宮這些年,大帝從來都順著她,母子哪怕互不搭理,卻從未限製她的任何行動。甚至在立後大典那場逼宮之前,太後的私軍還甚為囂張,敢明目張膽同黑甲軍抗衡。

可是,派出去的太監卻急急忙忙地回來,倉惶地稟報道:“太後娘娘,國舅爺同承親王暫時無法入宮,方才陛下降了一道聖旨去了國公府!”

“什麼聖旨?皇帝做了什麼?”太後眉頭深鎖,理不出頭緒,想不明白皇帝這時會有什麼動作。

“奴才聽說,陛下念及白郡主自幼陪伴聖駕,為全娥皇女英之美名,封白郡主為皇貴妃,為陛下綿延子嗣……”小太監滿頭大汗,如實稟報道。

“你說什麼?!皇貴妃?”白太後自鳳座上驚起。

小太監嚇得匍匐在地,慌道:“太後娘娘,奴才有天大的狗膽也不敢胡說啊!奴才在國公府門前見到了宮裏來的轎子,說是今日便要迎皇貴妃入宮!”

“今日便入宮?如此匆忙?”白太後自覺失態,收斂了神色,可這一樁樁一件件完全脫離掌控,全然不知皇帝想做什麼。

白太後兀自在殿內踱步,視線望向遠處宮闕被白雪覆蓋的殿簷,眉頭深鎖,沉吟道:“不是說此生隻得皇後一人?在兩國使臣麵前也做盡了姿態,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麼多大臣瞧著,如今卻出爾反爾讓露兒入宮,他在打什麼主意?!”

偌大的慈寧宮,無人作答,跟了太後幾十年的老奴曹安康淒慘死狀猶在眼前,此番又被皇帝莫名的聖旨擺了一道,親近之人不得入宮,太後連怒火也不知該向何人去發。

再心有不甘,聖旨一下,事便成了,再無挽回的餘地。誰是王座上至高無上的那人,各人心中有數,他隻要在位一日,便有一日的民心所向,他做任何事對錯不論,自然有人替他去辦。

“既然是白郡主要入宮為妃,白國舅不來便罷了,承親王因何不來?”白太後借故發作。

小太監忙道:“承親王那邊說是身子不太妥當,不敢來見太後娘娘。”

白太後的眉頭鎖得更深,卻也不疑有他,厲聲喝道:“再去探!瞧瞧皇帝想做什麼文章!是不是皇後那邊有什麼動向?”

“是!奴才遵旨!”小太監急忙退下。

慈寧宮內重又靜了下來,早晨曹安康的死狀曆曆在目,本想追究到底,如今看來,更有厲害的手段在後麵?

這深宮之中,誰還沒見過幾個死人,曹安康的死狀再淒慘,不過是死了。隻是這一次白太後格外心神不寧。

白露入宮之事,幾乎從白露出生便已成定局,她白瑤在太後之位上十餘年,苦心積慮地想讓白家的女兒入主後宮,卻被晏染的女兒一誤再誤。

今日,求了多年的心願終於達成,白露如願成為皇帝的枕邊人,即便不是皇後,也足夠榮寵。

可這榮寵是自己送上門來的,連爭也不必再爭。平白無故得了的東西,總叫人惴惴不安。

白太後在鳳座上坐下,以手扶額閉目養神,宮女在替她捶著雙腿。可清淨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外頭卻嘈雜起來。

白太後皺了眉,雙眸還不曾睜開:“吵什麼?”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駕到!”有人在外通傳。

白太後立刻睜眼,雙眸鋒利如刀,一點顏麵不留:“她來做什麼?!”

宮女們立馬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

“皇後娘娘,太後……”外頭顯然在交涉,能聽見低微的解釋和唯唯諾諾。

“皇姑母!皇姑母!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忽然,白露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一聲比一聲急迫。

“白郡主怎麼也來了?”白太後自鳳座上起身。

隨後便見人進來稟報:“回太後,皇後娘娘說,陛下下旨封白郡主為皇貴妃,此事事關重大,太後畢竟是太後,得請太後主持大局。”

“真是可笑,如今眼裏倒是有哀家這個太後了?”白太後冷笑一聲,並不以為皇後此舉便是恭敬。

曹安康的死因還沒徹查,慈寧宮卻忽然熱鬧起來,從來都是她紆尊降貴去“看望”皇後,這會兒倒反了。喪門星送上門,故意來寒磣她?

可白露入宮事關重大,白太後倒不至於閉門謝客,從前吃了皇後多少次的閉門羹,今日卻是討不回了。

“請皇後進來。”白太後撣了撣鳳袍上的灰塵,儀態萬千地重又坐回了鳳座之上。

喪門星來了,她必好好招待,想在這深宮裏和她玩手段,晏染的女兒還不夠格!

宮人通傳了太後的旨意,不一會兒,便見皇後走了進來,玄黑鳳袍下挺直的腰杆,不緊不慢盡顯威儀,仿佛得了那暴君的真傳,真正有了母儀天下睥睨一切的氣勢。

白太後麵沉如霜,再見這張絕美的臉,她還是覺得有股森冷的寒意自腳底而起,晏染的女兒嗬。

“放開我!你們放開!”

再一對比身後被幾個嬤嬤擁著且吵吵嚷嚷的白露,高下立判。

明明是草莽裏長大的,不知何處冒出來的野種,這位皇後竟像是天生帶著貴氣似的,將滎陽白家的郡主比了下去。

白太後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有報應一說,晏染的女兒,果然存心來給她找不痛快。

“臣妾給太後請安。”百裏婧行了禮,該有的禮數一樣不少,竟也看不出那日在暖亭裏二人曾有交惡。

“皇後真是稀客,自入宮以來,從未踏入哀家這慈寧宮半步,今日是什麼妖風把皇後這金貴的身子刮來了?”白太後沉聲道。

百裏婧連拐彎抹角的力氣也省了,更不必求座求茶慢慢磨蹭,既然相看兩生厭,不如直入正題。

因而,麵對太後的冷臉,百裏婧淡然笑道:“回太後娘娘,往日臣妾身子不好,連床榻也不便下來。自有了太子,更是分身乏術,連陛下也無暇照顧。陛下正值盛年,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說法是陛下的情分,臣妾卻不敢獨占後宮。”

白太後直視著她的臉,聽她說似真似假的話,不動聲色道:“皇後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

百裏婧的笑意更深,這句誇獎她受了,回首望向身後的白露:“太後教訓的是。這不,聽陛下說自小看著白郡主長大,又是表兄妹的情分,可謂親上加親……”

說這番話時,百裏婧一直注視著白露的神色,看白露的身子顫抖、嘴唇發白,百裏婧仿若未見,自在道:“何況白郡主這般聰慧可人容貌出眾,又是太後娘娘一手帶大的,自然是不二之選。後宮三千若是不成,這貴妃的位分臣妾還是容得下的。故而今日想請太後娘娘主持封妃一事。”

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給足了太後麵子。白太後心下疑惑更甚,偏不想如她的意,遂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道:“皇後也不必來請哀家的麵子了,立後大典哀家不曾出席,冊立貴妃一事也請皇後來主持吧。相信皇後也不至於太過怠慢了未來的貴妃娘娘。”

白太後刻意加重了“貴妃娘娘”四個字,卻見皇後眼中一片深沉,唇角的笑意怎麼看怎麼意味不明,而白露的臉色早已刷白。

白太後這才察覺到了幾分不對:“白郡主這是怎麼了?莫非有人押著你入宮不成?何人有如此大的膽子?”

白露的身子抖得不行,卻又不敢直視白太後的目光,躲躲閃閃,嘴唇張開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回……太後,我……我……”

百裏婧的笑意漸漸淡了,瞧也不瞧白露,隻是兀自說道:“太後娘娘說得對,白郡主是未來的皇貴妃,何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對白郡主放肆?臣妾不過是照著聖旨,走一走大秦後宮裏的規矩罷了。”

白太後眯起眼,百裏婧卻不懼與她對視:“白郡主冊封貴妃之前,按照宮中慣例須得驗身,若是驗明身子幹淨,方能去侍寢。今日我帶了幾位嬤嬤來,聽聞太後慈寧宮中自有驗身之處,不如便請太後親自監督白郡主驗身一事。如此,才算是公允,臣妾倒也不會冤枉了什麼人,惹來不必要的非議。”

白露忽然雙腿一軟,眼看著便要跌坐在地,被近旁幾個嬤嬤一把扶住。

掙不開左右的禁錮,白露指著百裏婧道:“你……你惡毒!”

“露兒!”白太後喝了一聲。

“放肆!居然敢對皇後娘娘無禮!”梵華立時便要發作,白露出言不遜,本已有罪。

百裏婧伸手輕攔住了梵華,還是不曾望向白露,對白露的不恭不敬隻作不聞,笑對宮人太監道:“白郡主驗身乃是大事,梵華,你帶他們出去,幾位嬤嬤留下便好。相信有太後娘娘身邊的嬤嬤們在,自然不會讓白郡主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