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時,我坐在輪椅裏連一條謀生的路也還沒找到,妹妹才十三歲,父親一個人擔起了這個家。二十年,這二十年母親在天國一定什麼都看見了。二十年後一切都好了,那個冬天,一夜之間,父親就離開了我們。他仿佛終於完成了母親的托付,終於熬過了他不能不熬的痛苦、操勞和孤獨,然後急著去找母親了——既然她在這塵世間連墳墓都沒有留下。
老家,Z州,張村,拒馬河……這一片傳說或這一片夢境,常讓我想:倘那河岸上第一個走來的男人,或那河岸上執意不去的最後一個男人,都不是我的父親,倘那個立於河岸一直眺望著母親的花轎漸行漸杳的男人成了我的父親,我還是我嗎?當然,我隻能是我,但卻是另一個我了。這樣看,我的由來是否過於偶然?任何人的由來是否都太偶然?都偶然,還有什麼偶然可言?我必然是這一個。每個人都必然是這一個。所有的人都是一樣,從老家久遠的曆史中抽取一個點,一條線索,作為開端。這開端,就像那綿綿不斷的嗩呐,難免會引出母親一樣的坎坷與苦難,但必須到達父親一樣的煎熬與責任,這正是命運要你接受的“想念與恐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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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自己問(1)
一、人為什麼要寫作
最簡要的回答就是:為了不至於自殺。為什麼要種田呢為什麼要做工吃飯呢為了不至於餓死凍死。好了,寫作就是為了不至於自殺。人之為人在於多一個毛病,除了活著還得知道究竟活的什麼勁兒。種田做工吃飯乃是為活著提供物質保證,沒有了就餓死凍死;寫作便是要為活著找到可靠的理由,終於找不到就難免自殺或還不如自殺。
區分人與動物的界線有很多條,但因其繁複看似越來越不甚鮮明了。譬如“思維和語言”,有些科學家說“人類可能不是唯一能思維和說話的動物”,另一些科學家則堅持認為那是人類所獨有的。若以我這非學者的通俗眼光看,倒是有一條非常明顯又簡便的區分線擺在這兒:會不會自殺(是會不會,不是有沒有)。這天地間會自殺的隻有人類。除了活著還要問其理由的隻有人類。豐衣足食且身體健康忽一日發現沒有了這樣繼續下去的理由從而想出跳樓臥軌吃大量安眠藥等等千條妙計的隻有人類。最後,會寫作的隻有人類。
鯨的集體上岸“自殺”呢我看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殺,我猜這準是相當於醉後的墜入茅坑之類,真正的自殺是明確地找死,我看鯨不是。倘若有一天科學家們證明鯨是真正的自殺,那麼我建議趕緊下海去買它們的書,我認為會自殺的類都是會寫作的類。
去除種種表麵上的原因看,寫作就是要為生存找一個至一萬個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隻是一個生物過程,更是一個充實、旺盛、快樂和鎮靜的精神過程。如果求生是包括人在內的一切生物的本能,那麼人比其他生物已然又多了一種本能了,那就是不單要活還要活得明白,若不能明白則還不如不活那就幹脆死了吧。所以人會自殺,所以人要寫作,所以人是為了不致自殺而寫作。這道理真簡單,簡單到容易被忘記。 `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二、曆史上自殺了的大作家很多,是怎麼回事是自殺意識
導致寫作行為呢還是相反
先說後麵一個問題。至少“文化大革命”提供了一個證明:在允許自由寫作的地方和時期固然仍有自殺的事情發生,但在不允許自由寫作的地方和時期,自殺的事情就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