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剛剛下來幾個大姑娘正往村裏走,看到有人,我心裏一下就踏實了。
我走到公共汽車站,往那兒一站,所有人都瞅我。
我知道,像我這樣出眾的男人,就像黑暗中的螢火蟲,鋼鏰堆裏的百元大鈔,就算在郊外也遮蓋不住從內而外流露出的狂野氣質。
可是被眾人如此赤裸而熱烈的注視還是頭一遭。
我有些靦腆的歪過頭,用最英俊的右半邊臉對著他們。
有個老鄉笑嗬嗬的湊過來:“原來沒見過你,第一次來?”
“嗯。”
“沒留意公車牌?”
“咋了?”我抬頭看那公車牌,也就是一塊已經掉漆的爛鐵片,連站名都看不清。
“剛那是最後一班車。”
“不能啊!”我抬起手腕,“不是十點最後一趟嗎……?”
腕上的手表,正好指向十點零五分。
不過就一小段路,走了將近一個小時?
我有點發毛。
那老鄉說的挺誠懇:“這條路上晚上一般沒車,你要從市裏叫車接送來回要50,要不你在我家住上一晚上,我收你35就成。”
這一番話充分體現了改革開放以來,農民兄弟經濟意識的提高。
我兜裏現在還有20塊錢,要按以往和客戶交流談判的能力,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價砍到15。
不過現在不比以往,我已經是有房階級了,所以我搖搖手,很謙虛的指向我房子的方向:“我在這裏有房產。”
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老鄉的臉刷的就白了:“你說那邊的小二樓?”
我咳嗽一聲,點頭。
老鄉用一種見鬼的眼神望著我。
我見天色不早,那幾個大姑娘也走遠了,就轉身往房子走。
“喂!”老鄉在背後叫我,“那房子鬧鬼!”
這話聽起來挺唬人,我轉頭望他。
那老鄉用誠摯的眼神看著我,終於一咬牙,一跺腳,用豁出去的肉疼表情說:“要不我給你打八折,五八四十五,三八二十六,就算你三十塊五毛錢!”
我轉身就走。這老鄉數學沒學好,坑人。
走回去的時候我長了個心眼,掐了表去看。
從車站到小二樓,剛好九分鍾。
奇了怪了。
我明明記得出門的時候把門掩上了,這會兒門卻大開著,像是料定我會回來一樣。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屋內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我掏出自己的手機,借著純正的藍色光芒往前走。
這回,我上了二樓。
木頭樓梯比地板還破,年久失修,不斷發出快要倒塌的“吱~~~嘎~~~”的聲音。
樓梯左邊有一個房間,右邊有三個房間。
我先進了左邊的房間。
這房間很大,有一股廟裏頭的香火味,牆角堆著幾個大箱子,正中間放著一個神台,前麵有幾個小香爐,最裏麵坐著一個大胡子道士的銅像,那道士手裏握把長劍,雙眼圓睜,被我手機的藍光猛地一照,不怒自威,嚇得我一個哆嗦。
神台前方有個紅色圓墊子,估計是放那讓人磕頭的。
說來也奇怪,之前總覺得身上涼颼颼的,進了這房以後身體倒是有了點暖意。
其他屋子裏都髒兮兮的,隻有這間,一點灰塵都沒有,連那墊子看起來都和新的一樣。
但這怎麼看都不是睡覺的好地方。
我又走回右邊的房間,第一間是個書房,地上全是紙,書架上早就沒有書了,也留著一堆廢紙,書桌上放著幹了的墨水瓶,和兩杆壞了的鋼筆。
第二間是主臥,有個雙人床和一些家具。
我打開第三間的門,這間一看就是年輕小姐的房間,放著個挺洋氣的小單人床,上麵還撐著蚊帳。
我這會兒實在是懶得動彈了,看這房子挺幹淨,索性就在這屋裏睡了。
不過我一個大男人不好意思睡這麼女氣的床,見旁邊有個白色的梳妝台,上麵的鏡子還蓋著塊布,我把那梳妝台上蓋著圓鏡子的布扯下來,用反麵擦了擦凳子和梳妝台,就坐那凳子上趴著睡。
睡了一會兒,覺得肩膀異常酸疼,像是壓了什麼東西。那感覺越來明顯,到最後骨頭都在吱嘎作響。
咋回事?我睜開眼睛,去看自己的肩膀,什麼也沒有。
扭過頭正想接著睡,忽然眼角掃到鏡子,我的寒毛刷的一下豎起來了。
鏡子裏,我的肩上,一邊一隻,踩著兩隻腳!
接著扭頭,肩上空蕩蕩的,可是鏡子裏有兩隻貨真價實的腳,踩在我的肩膀上。
我慢慢的伸出手,調整那圓鏡子的角度。
房梁上,吊著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脖子被繩子吊著,垂著頭正往下看我,長發遮在臉邊,舌頭吐出半尺有餘。
我渾身發涼。
那女人翻著白眼衝我笑,卷著長舌頭很費勁兒的說:“謝謝,很書服。”
舒服你奶奶!
我推開梳妝台,跳起來就往門外跑。
那女鬼怒了,卷著大舌頭罵道:“肘了就要屎!”
我靠!你個吊死鬼先把普通話練利落再來威脅人!
我一溜煙的跑出門,連滾帶爬的往左邊那個房間跑。
你問我為什麼不往大門那裏跑?那不是明擺著的嗎?咱都是文化人,鬼故事恐怖電影也都看了不少,誰都知道,在遇見鬼的這當兒我要跑向門口,百分之九十九的幾率那門是鎖著的,基本上我在和門栓抗爭的時候吊死鬼就已經飄到我身後了,她獰笑著喊:“你給我去屎!!!”
然後一代偉人馬力術就此嗝屁。
但是對麵那房間不一樣,那有神台,那大胡子老道肯定不忍見我大好青年命喪於此,派個什麼觀音菩薩、王母娘娘、少林十八羅漢、尼古拉伯爵之類的前來給我助陣。
這就像AVG遊戲裏麵的關鍵選項,一選錯,我貼小廣告的人生就GAME OVER了。
我一把推開左邊房間的門,幾個大跨步一個大衝刺跪到那紅墊子上,對著那神台連磕了三個頭:“道長,救命啊!!”
也不知道是我衝得太猛還是磕頭磕的太狠,三個頭磕下來,我頭暈眼花,血氣一陣一陣上湧,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也就在這眼睛一花的當兒,耳邊有個聲音道:“雖然你是馬道長的傳人,但我從未見過資質如此……如此之差的人。罷了罷了,既然你也對我磕頭行禮了,我就給馬道長個麵子,收了你這個徒弟吧。”
他話音剛落,我眼前一亮,又看得到東西了,再站起來,隻覺得耳目清明,前所未有的精神。
再看紅墊子前,放著一個紅布包,打開一看,是塊拴著紅繩的玉佩,身體形狀像個獅子,呲牙咧嘴的,看起來挺凶。
那玉佩翠綠晶瑩,滑如凝脂,拿在手上帶著絲絲涼意,一看就是好東西。
我左右看看,見四周沒人,就偷偷把那玉佩帶到自己脖子上。
剛掛上去,就聽見有人氣呼呼的“哼”了一聲。
“誰?”我虎軀一震,握著玉佩倒退幾步,謹慎的望著四周。
四周無人,也沒有剛才那種陰氣森森的感覺,似乎剛才那聲不過是幻聽。
這一夜我再沒敢出去,在這房間裏窩了一晚上,直到早上隔壁村子的雞開始打鳴才出門。
這會兒天已經蒙蒙亮,陽光從二樓的三扇小窗戶照進來,看起來和普通的房屋沒什麼差別,我再想想昨天晚上的大舌頭吊死鬼,像做了個夢一樣。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房子確實有髒東西,住在這裏肯定會折壽。
不過這麼大一塊房產,就放在這裏,也怪可惜的。
我左思右想,終於想到一個好辦法——把房子租出去!
不是我缺德,俗話說的好,二十一世紀缺人才,鬧鬼的房子缺人氣。人多了,鬼肯定就被震住了!
當天晚上,市內各大電線杆上貼滿了小廣告——現有高級別墅一套出租,環境優雅,交通便利,備有高級古董家具,有意者請聯係馬先生,電話1311285XXXX。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叫上強子和他手下來裝修。
強子打量著小二樓,臉上表情異常嚴肅,最後以壯士扼腕的認真態度對我說:“馬哥,這將是我職業生涯中最困難的一次任務。不過你放心,我一定盡力!不成功,便成仁!”
接著強子大手一揮,數十個手下齊刷刷的從標著“小強裝修”的卡車上跳下。
強子是我老同學,後來我們一起創業,互相扶持,他還沒發達時我和他坐在公園裏就著自來水啃饅頭吃鹹菜。後來他成為了我業務上的老客戶,我每次幫他貼裝修、刷牆、清理抽油煙機的廣告時,都會在同行激烈的戰爭中在住宅區樓道占據有利的顯眼位置。
所以強子這次很夠義氣,按虧本價接下我房子的裝修任務。
強子正在給手下分配工作,我想著那儲物室空出來也能做個房間,裏麵堆的東西說不定還能賣點錢小賺一筆,就跑去開那儲物室的門。
那門和上次一樣,開一個小縫就被擋住了,像被什麼東西抵住了。
我氣運丹田,凝力於掌上,一掌拍在那門上。
“吱嘎”一聲,那門又開了一點,人進不去,但腦袋能塞進去。
我把腦袋伸進屋裏,想看看門後到底是什麼東西堵著。
雖然是大白天,那屋裏也是烏漆馬黑的,窗戶應該被家具擋住了,沒透出一點兒光。
地上全是灰,那些家具上都蓋著不知道是什麼顏色的布,幾個家具之間的空隙裏結著蜘蛛網。
我很費勁兒的把脖子伸長,側過頭去看門後。
這一看,我心裏咯噔一聲,
那門後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明明是啥都沒有,可是這門卻開不開。
我正在奇怪,忽然一股衝力過來,那門竟是要自己合上!
我手還在門把上握著,脖子緊緊卡在那門和門框之間,那股力道大得非同一般,我推也推不開,又被卡的難以呼吸,隻能用手大力拍著那門。
轉眼間我已經大腦缺氧眼冒金星,掙紮的時候頭一低,竟然看見門旁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小孩,穿著件白色的衣服,身體是半透明的,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拉著門,正麵無表情的抬著頭看我。
原來就是他要關門!
那小鬼頭直直的仰著看著我,脖子和身體幾乎成九十度角,硬推著要關門。
身後就是強子他們,我想呼救,嗓子卻發不出聲音,接著用手拍著門。
我一個大人,力氣卻比不過這個小鬼。
強子在我身後扯著嗓門喊:“幹活幹活!”卻沒有發現我在他們身後腦袋被門夾了!
眼看我就要命喪九泉,忽然脖子一涼,拴在脖子上的那個獅形玉佩滑了出來。
接著就聽見有人喊道:“什麼鬼怪妖物!給我滾!”
那小鬼眼睛猛地睜大,嗖的一下消失了。
房門忽然大開,我一個踉蹌摔到房裏,再看四周,就是剛才看到的那個儲物間,再什麼髒東西都沒有了。
強子那混小子這會兒才出現在門口:“呦,馬哥,你這是幹嘛呢?”
我心底還有點發顫,也不管東南西北胡亂拜了幾拜,嘴巴裏喃喃的念著:“謝謝大仙!南無阿彌陀佛!上帝、觀世音菩薩保佑!阿門!”
強子笑道:“馬哥,你沒事吧?腦袋被門擠了?”
這人倒是一語道破真相。
可是我左右看看,又是一身冷汗,門口那邊,赫然印著一對小孩子的腳印!
強子啥都不知道,在這屋子裏轉了一圈,伸手揮揮空氣中的灰塵,掀開罩著家具上的布跟我說:“把家具搬出去,這還可以多租一間。”
他說這話的時候,那個半透明的小鬼又閃了出來,就站在強子眼前,依然是麵無表情的樣子,直直的盯著強子,那眼神卻好像是有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