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政治新人來說,這份答卷算是接近完美的,當然這也是崇禎皇帝在位十七年最為耀眼的時刻。事與願違,帝國的人事調整並沒有給大明王朝帶來任何複蘇的跡象。隨著時間的推移,國內的情況不僅沒有好轉,相反,各地平民的反抗運動愈演愈烈,對後金的戰爭也是節節敗退,權力集團內部的相互傾軋也沒有隨著魏忠賢集團的敗亡而煙消雲散。
崇禎皇帝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發出了“文臣人人可殺”的惡毒詛咒,在他看來,帝國政權之所以走向窮途末路,責任不在自己這個皇帝身上,全在那些誤國誤民誤己的官員身上。當然這種認識並不是後來才有的,從崇禎皇帝接過皇權的那一刻起,他就對那些帝國軍政機構的官員們產生了種種疑慮。
在崇禎皇帝當政的十七年時間裏,權力集團內部的黨爭不僅始終就沒有斷絕過,反而一路狂飆。尤其是到了崇禎末年,帝國權力運轉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就連新年朝賀、祭拜祖廟這樣重要的國家典禮,官員們都敢放皇帝的鴿子,這在中國曆史上應該是絕無僅有的。我們無法知曉崇禎皇帝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宮殿之上,心裏會想些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極度的憤怒,一定對眼前如火烹油的時局有一種無力感。
朱由檢本來就不是一個脾氣柔和的人,可這時候他的一腔怒火除了能夠點著自己,還能點著誰呢?
崇禎十二年(1639年)三月,崇禎皇帝先後以失地之罪,一次性斬殺了薊鎮總監鄧希詔、分監孫茂霖,順天巡撫陳祖苞、保定巡撫張其平、山東巡撫顏繼祖,薊鎮總兵吳國俊、陳國威,援剿總兵祖寬、李重鎮等三十六名地方高級官員。
再後來的日子裏,崇禎皇帝又開帝國三百年未有之先例,帶著年幼的皇子們在殿堂上親自主持審問官員,並且主持行刑。在行刑中不惜動用重刑,以夾棍夾斷朝官的雙腿,當頭棒打那些不聽話的朝臣。崇禎皇帝在位的十七年裏,先後誅殺了兩位首輔大臣,撤換了五十位內閣大學士。另外又撤換了十四名兵部尚書,十七名刑部尚書。在被撤換的十四名兵部尚書中,有九人被治了重罪,其中斬首者一人,致死者一人,自殺三人,下獄兩人,革職查辦兩人。處死或被逼自殺的督師、總督,包括袁崇煥在內達到十一人之多,其中有薊遼總督劉策,漕運總督楊一鵬,督師熊文燦,陝西三邊總督鄭崇儉,薊州總督範誌完、趙光抃等。
由於少年皇帝喜怒無常、淫威濫施,那些閣臣、尚書的下場大多也是極其悲慘的。這種情況放在中國任何一個朝代都是十分罕見的。一個頻頻使用酷烈手段踐踏朝臣肉體與尊嚴的皇帝,大臣們自然不會死心塌地地為他效勞盡忠。
崇禎皇帝在他的幼年和少年時期目睹了“紅丸案”和“移宮案”等駭人聽聞的政治陰謀。這些陰謀詭計和幽暗孤寂的深宮生活就像是一條條噬心的蛇,撕咬著他的精神,扭曲著他的靈魂。在這樣的成長過程中,朱由檢漸漸形成了分裂的雙重性格。
一方麵他嚴急而刻薄,對手下人薄情寡義而又自以為是;另一方麵他敏感而多疑,內心深處的過分軟弱和自戀給他帶來極度的自尊,常常一意孤行,完全聽不進任何建議。
崇禎所具有的這些性格特征,為帝國的天空抹上了一層怪異的色彩。在一些關鍵時刻,他往往會表現得優柔寡斷,既怨天尤人又懷疑自我,最後毫無主見地把一切交給完全不靠譜的命運。這種糾結的性格對普通人來說都是災難性的,何況是一個帝王呢?
崇禎皇帝的脾氣十分古怪,可以說是陰晴不定。譬如崇禎十六年的元旦朝賀,按時到場的就隻有兩位官員;崇禎十七年的新年朝賀,更是連一個大臣都沒有出現。官員們連續兩年都放了皇帝鴿子,壞脾氣的朱由檢居然都能夠容忍,事後沒有追究任何官員,實在讓人摸不透他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
如果從國家治理的角度審視,崇禎皇帝是一位有著太多小聰明而缺乏全局考慮和管理的皇帝。他身上有著太多少年人的習性,在心智和行為上的表現都像是一個“問題青年”,很多時候表現得過於急功近利,情緒上容易大起大落,待人處事喜怒無常。很多時候,他會按照自己的套路出牌。他的套路就是,在很多時候他會輕易否定一個人或者一撥兒人,當然也會輕易相信一個人或者一撥兒人。這就像是一個習武之人不等別人站出來挑戰自己的權威,自己就束手束腳地將自己限製。這種自廢武功的做法放在權力場上,根本不利於他對帝國權力的掌控。
臣皆亡國之臣
在崇禎皇帝當政期間,他先後任用了五十位首輔大臣,平均下來一年要更換三人,數字可謂驚人。盡管如此,在他人生的最後階段,他還是道出了那句經典的亡國言論:君非亡國之君,臣是亡國之臣。由此可見,崇禎皇帝對帝國官員的成見和敵意有多麼深。
意思大致相近的話,崇禎皇帝不止一次地在人前表露過。
第一次是在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初四,朱由檢麵對滿朝文武勸說他“南遷”時,說了一句黯然神傷的話:“國君死社稷,朕想往哪裏去?!”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說罷拂袖而去。
第二次是三月十七日早朝時分,崇禎皇帝看著下麵哭天喊地的大臣,陷入無言的境地。他用手指在桌案上狠狠地寫下了“文臣個個可殺”的字句,讓身邊的司禮太監看了看,然後隨手抹去。
第三次是三月十九日淩晨,崇禎皇帝在登上煤山之前寫下的那封血書裏,再次提道“朕誤聽文官言,致失天下”。在這裏,崇禎皇帝兩次提到“文官(文臣)”,一次是在自己痛下殉國決心時對在朝諸臣憤憤而發。崇禎皇帝並沒有提到那些在外征戰、給自己帶來無數戰敗消息的督師武將們。哪怕是對左良玉、吳三桂那幾個端著架子的地方軍閥,他也沒有恨到要殺了他們的地步。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崇禎皇帝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對帝國文官們恨意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