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君臨想停下,可是出手之劍,如同離弦之箭,還注滿了君臨全部的恨意和殺機,它一往無前地向阿忠奔去,帶著波濤洶湧的強烈殺意,似乎要遇神殺神,見佛殺佛一般,君臨根本無法回頭,無法收手。

阿忠舉劍,迎著君臨,好像是幻覺一般,君臨似乎看到了阿忠那般已經麵目模糊的臉上露出了最深情寵溺的微笑。

是的,就是寵溺。

而這麼多年來,隻有一個人朝君臨露出過那樣的笑容,那個人,總是捏著自己的鼻子,喚著自己……

“不……”

“鐺!”阿忠的劍落地,是他主動丟棄的,然後他展開了雙臂。

“君隱!”遠處傳來江柳意撕心裂肺的大喊。

“嘶!”重劍準確無誤的貫穿了阿忠整個心髒,從背後透出來。

時間像是靜止,將所有的悲傷都凝結在這一刻,再不能往前進一步。

阿忠身子的重量全部靠在君臨身上,君臨如遭雷擊,神色呆滯,動彈不得。

她手中還握著那把重劍的劍柄,溫熱的鮮血正從阿忠的身體裏熱情地汩汩而出,順著劍身流到君臨的手心,再順著她的指縫一點一滴流到地上,滴答滴答,綻開了一朵又一朵殘酷妖冶的血花,盛放著生命的芳華,滴答滴答,染紅了一寸又一寸厚重的大地,嘲諷著世人的情以自拔,滴答滴答,唱著一聲又一聲絕望的換歌,誰的愛恨情恨死後皆是過煙雲煙一場浮華。

“你不是我哥,不是君隱,不是,你隻是君忠,對不對?”

“對,我是君忠。”

“你隻是君忠,你是君忠,君忠……”

“對……”

君臨咬著顫抖的嘴唇,咬出血來,也不敢麵對這比血還要殘酷的事實,而那個字在她喉間如一壺烈酒燙得她喉嚨發痛,繼而失聲,無法成句,於是連聲音都幹涸得像是百年未遇雨水的戈壁。

“哥……”

“我是君忠啊……”

“哥,我是阿臨啊,你不要我了嗎?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阿臨啊。”君臨失聲痛哭。

那一年,君臨在剛剛經曆天機六老仙逝的打擊之後,又立刻被“君家滿門抄斬”的聖旨擊潰,於是兩眼清淚流幹,再不能嚐試淚水的滋味,從雙眼之中淌下的隻有滴滴紅血。

這一日,她親手將自己僅存在這世上的親人殺死,一柄重劍奪走了君隱的性命,久違的淚水終於重回眼中,於是她淚流滿麵,哭聲難止。

“哥,我帶你去找大夫,走,我知道天應寺的和尚很會治傷的,我帶你去,別死,我沒有親人了,你別死。”君臨語無倫次地說著話,扶著君隱就要走,隻要趕到天應寺一切都來得及吧,連自己一身盡斷的經脈都可以接好,那也就可以救君隱吧?

不要死啊,君隱,不要真的讓我變成一個人活這世上。

“阿臨……”這一聲似柔腸百轉,纏綿悱惻,包含盡這麼多年來不敢表露的心跡。阿臨,為什麼你是我的妹妹?

終究啊,還是瞞不到自己死後嗎?終究還要會讓她心傷若死嗎?終究自己這個哥哥還是不夠強大,始終未能好好保護她。

我的小阿臨啊,這些年,你還好嗎?

君隱的身子往後倒下,胸前的重劍還插在心髒處,君臨跪下來接住他的身子,將他抱在懷中,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君隱,為什麼要去江家,為什麼?”

“君家欠你太多,就當是我還債吧。”君隱的雙眼留戀不舍地看著君臨,太多的情緒在他眼中無法說出,“那日在茶樓,我打落你頭上的鬥篷,看到發間的藍玉發簪,我便知道那是你。你還活著,真好,我的阿臨還活著。”

君臨滿是鮮血地手從發間抽出發簪,一頭長發齊腰而散,那發簪顏色依然碧藍如天空之色,上麵的紋樣是君隱親手所雕刻,他那時滿眼寵溺,柔聲細說:“願能挽起阿臨你三千煩惱絲,從此無憂無慮。”

“君家不欠我的,大哥,君家一直都不欠我什麼,是我欠你們的,對不起,是我不懂事。”君臨抱著君隱,眼前閃過的全是與君隱往日的畫麵,她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早些認出來,為什麼一直覺得與她針鋒相對的人那麼熟悉,卻隻能想到君忠身上,為什麼,要拿起那把重劍?

“阿臨,你的眼睛真漂亮。”

久久未至的白雪,終於落下,如飛羽,如鵝毛,如縞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