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略一愣,隻覺悚然大驚,忍不住看了墨婉一眼,見她垂首寂然而坐,強定了神,說:“既是皇瑪嬤缺人,孫子這就叫內務府選人送來。”太皇太後倒是未惱,笑道:“即是挑了人來,沒幾年也要放出去,人來人走的,叫我心裏難過。”
皇帝慌然抬頭,道:“皇瑪嬤,這不合規矩。”太皇太後笑意漸收,沉著嘴角說:“怕我虧待了她不成?”
皇帝自知若是再攔著,恐怕墨婉便又要墜入深淵不能複起,隻垂了頭,良久才道:“孫子不敢。”太皇太後伸手接過蘇末爾遞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道:“放心,她不過是平日裏在慈寧幫襯候著,累不著,隻是見這麼個人兒再跟前我心裏舒坦。”說著又將茶盞輕輕撂下,打趣似的說:“倒是你們小夫妻的感情好,恐怕她受了委屈,我這老婆子,也不是不開眼的,想著過年的時候晉個貴人位,也算是給她阿瑪長臉不是?”蘇末爾接話道:“既是主子的恩典,還不快謝恩。”
墨婉這才挑眼睛看了太皇太後,終是明白過來,這慈寧宮是太妃所居之地,她既移到此處,便永不得複出。
自此,與他雖能日日相見,卻隻能恍如隔世。
一陣側骨的茫然鋪頭蓋麵的襲來,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皇帝直看著那不遠處的垂下來的帷帳,極挺實的錦緞上麵攢著壽紋,雖有風自門吹進,那帷帳卻是靜靜的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般,餘光所及,墨婉那碎雲鑲滾的袍擺打了皺,微微的顫著,連著他的心也跟著顫了起來,皇帝深深吸了口氣,似是用了極大的氣力才說出話來:“謝皇瑪嬤。”
太皇太後見皇帝如此,隻覺心中發緊,憶起許久以前,也是在這個屋子裏,也是這樣一個束著明黃緞帶的人,叫她莫名的害怕起來,擺了手道:“天晚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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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起身,撩袍跪倒,施了大禮,卻仿佛這一切並不是自己做的,腦子裏空空一片。走到槅扇門處,終是忍不住轉過頭去,正看見墨婉瞧著自己,那一眼的無助和不舍,好像一根刺定在他心裏。耳邊卻聽李德全道:“萬歲爺,小心門檻。”
秋夜風涼,坐在肩輿上,看著前麵兩翼宮人提著十六柄宮燈前行,那燈頗亮,卻隻能照著不遠的青石地麵,宮人的腳步極穩,叫他覺得好像不是自己在向前,而是那一塊塊規整的青石向後飛去了。
墨婉自那日起便住在慈寧宮中,待至新年,卻沒有人再提晉她為貴人的事情。太皇太後倒是待她頗好,賞賜頗豐,說話也溫和。慈寧宮並不缺人手,閑暇的時間越來越多,每日早上總能見到他來定省,然後便是漫長的等待,等著太陽落山的時候,盼著他來請安。
他總在慈寧門便下肩輿,步行至正堂,總是與太皇太後說些朝上的政事,亦或其他什麼事情。她便站在一邊,靜靜的聽,偶爾,他會看她一眼,那一眼沁著叫隻有她明白的東西。她總能知道,他的哪一句話是說給自己的。
有時,在夜裏,她微微失悔,兩個人能在一起的時候,不去珍惜,待到如今卻隻能兩兩相望。
梨香總是歎氣,墨婉說:“你不要難過,我總不會一直這樣。”梨香道:“太皇太後的意思,就是萬歲爺也沒法子的。”墨婉隻說:“他說,若我信他,他便護我一世,我是信他的。”梨香說:“隻怕日子久了就忘了。”墨婉一笑,道:“君無戲言。”
棉衣換了單衣,單衣又換成了棉衣,日子過的並不快,卻也不會停下來,這一年,京師又地震了,每日請安的時候,墨婉便會看到他略微清減的樣子,想必又是夙夜不懈,宵衣旰食,即便再忙,也會來問安,似乎隻有到了慈寧宮,他的一刻心才能放的下。
戊午年宮裏又生了大事,春節剛過,皇後鈕祜祿氏崩了。舉國大喪,宮裏的人便將往日的鮮豔衣裳存放起來。年底時,傳來了靜言生子的消息,這次倒沒有幾個人在意,聽說生下來便抱到承乾宮去了。定德回來向大家說這事的時候,墨婉正在寫字,手微微抖了一下,那字便寫壞了。梨香上前撤了紙,墨婉又叫重新鋪一張好的,嘴裏似是自言自語,說:“胤禛。”定德驚奇道:“主子早知道了?”墨婉問:“知道什麼?”定德說:“內務府給小阿哥起的名字啊,就是胤禛,”又看了看身邊站著的梨香等人,說:“你們怎麼知道的?”墨婉一笑並未說話。
這些年,宮中誕子,再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又有大挑選秀,充盈後宮。皇帝封了靜言為德嬪,又封了宜嬪,榮嬪。
冬日晝短,墨婉依舊侍奉了太皇太後安置,方回了耳房。剛一坐定,卻聽門響,瑾玉去開門,見是太皇太後跟前伺候的小宮女,便請她進來,那宮女卻說:“不進去了,是蘇麻姑姑叫我送字來給雲常在,蘇麻姑姑說,雲常在喜歡寫字,便送一幅字來,閑下來的時候也可以練字打發時間。”說完便將辮子一甩,轉身跑遠了。
墨婉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