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極穩,不遠處的馬鑾鈴聲和車攆聲不斷傳來,墨婉闔目倚在鎖子金心閃緞的引枕上,有了一絲倦意。耳邊是低沉的聲音,柔和悅耳:“知過必改,得能莫忘,罔談彼短,靡恃己長……”

墨婉緩緩睜開眼睛,便見嘉蕙偎坐在皇帝懷中,皇帝則一手執著書冊,一手指點著讀給她聽。因剛入二月,天氣十分寒冷,嘉蕙過了年方才三歲,又是頭一次離宮,墨婉實怕她著了寒涼,在桃色短襖外麵又罩了件緞貂馬甲,黝黑鋥亮的毛峰從領口處翻出來,襯著她粉白的臉蛋兒有了幾分英氣。

墨婉輕聲道:“蕙兒,皇阿瑪累了,你不要總纏著他。”嘉蕙看了看墨婉,歪頭道:“皇阿瑪不累。”墨婉輕嗔道:“這樣不聽話,待會休憩時便不允你下去玩雪。”

嘉蕙這才從皇帝身上爬起來,一頭紮進墨婉懷裏,喃喃道:“皇阿瑪真的不累。”墨婉笑著將她從懷裏拉出來,道:“好了,剛傳了橙子,你去吃吧。”

嘉蕙依著墨婉坐下,伸手取了一瓣橙子,遞給皇帝道:“皇阿瑪吃。”皇帝笑著接過,誇道:“蕙兒長大懂事了。”

嘉蕙卻直了身子,仰著頭,小臉正色誦道:“孝當竭力忠則盡命,這是皇阿瑪教的,好吃的東西,自然要先給阿瑪額娘。”

皇帝大笑,將她抱起,道:“蕙兒聰穎。”墨婉斜眺了一眼,道:“一瓣橙子便將你皇阿瑪哄的這樣高興。”嘉蕙皺著眉,搖頭對皇帝道:“額娘在吃味哦,”又取了一瓣橙子雙手遞與墨婉,燦燦笑說:“額娘也吃。”墨婉接過,說:“鬼精靈一樣的。”

嘉蕙吃過了橙子,墨婉為她拭了手,她便又不安分起來,湊到窗邊,伸手將簾子掀開,一陣寒風卷著雪花順著縫隙掛了進來,惹的嘉蕙打了個寒顫。

皇帝亦是順著窗子朝外望去,四下裏盡是一片白茫茫,直叫人心中舒暢萬分。蕙兒自小生養在宮中,看慣了紅牆黃瓦,雕龍畫鳳,乍見塞外之景不免驚奇,吵嚷著問這問那。皇帝素來對她甚愛,不厭其煩的一一作答。

無奈嘉蕙年紀尚幼,饒是禦輅寬大,也比不得宮中舒坦,車架勞頓,不一時便歪在皇帝懷中沉沉睡去。皇帝這才將她輕輕抱到大坐褥上,掩好了錦被,坐到一旁。

抬眼見墨婉亦是微闔雙目,似是睡著了,禦輅內的紗罩燈靜靜的燃著,映照著她發髻上的攢珠步搖,那垂下來的珠子隨著禦輅的前行輕輕晃動,將一束微弱的光反射在她粉頸上,他禁不住伸手撫上,終是把她弄醒了。

她睜眼,見他在近前,問了句:“蕙兒睡了?”他唔了一聲,將她攬進懷中,溫熱的唇抵著她的額頭道:“她的眼睛很像你。”

墨婉看了看熟睡的嘉蕙,嬌翹的鼻尖隨著呼吸扇動,讓人憐愛,她將頭埋進他臂彎中,低聲道:“我想求皇上一件事。”皇帝一笑,道:“什麼事,要這般鄭重的說?”墨婉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嘉蕙這樣小,可總有一天要長大的。”皇帝輕撫著她的肩膀,道:“那是自然,待她再大些,咱們帶她去塞北狩獵,教她騎馬放鷹。”墨婉點了點頭,輕聲說:“她若是到了草原上,便會像雁鳥一樣,無拘無束了。”皇帝抿嘴笑了,捧起她的臉,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墨婉望著皇帝的眼睛,說:“你先答應我。”

皇帝頓了頓,說:“隻要不是朝堂正事,朕都依你。”墨婉又低了頭,輕輕的歎了口氣。皇帝見她不語,問:“你怎麼了?”墨婉卻是答非所問,看著那一旁的提爐裏冉冉升起的清煙道:“你已經為端兒定了親事嗎?”皇帝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道:“你說三公主?”墨婉點頭。皇帝眉頭微蹙道:“布貴人找了你?”墨婉直起身來,道:“並沒有。”

皇帝這才舒展眉心,道:“那個噶爾臧我見過,也是個持重穩健的少年,以後定是襲紮薩克多羅,繼杜棱郡王之位,三公主嫁給他並不委屈,待她出家時,朕會冊封她和碩公主,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

墨婉點了點頭,說:“若是有一日,蕙兒也大了,你便也要為她找一個蒙古王公,然後冊封個和碩公主的名分,嫁出去?”

皇帝道:“我自會為蕙兒定門好親事,你若舍不得讓她嫁到塞外,咱們便在京中為她召個額駙。”說到這,他一笑:“你這額娘也太操心了,蕙兒才多大?便想著她的出嫁之事。”想了想又說:“要不這樣,蕙兒的額駙便由你來謀選,這樣你這做額娘的總該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