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痛心疾首,義正詞嚴,連太皇太後這樣久曆政治風險的人也聽得心搖神動。
陪跪在一旁的蘇麻喇姑也開口說道:“還有,鼇拜公然矯詔,搜查大臣府邸,圍剿民家宅院,意在弑君自立!”
“且不說他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康熙又接口說道,“單就他不經詔命、擅搜大臣府邸來說,已是罪無可逭!”
說到這裏,康熙抬頭看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此時十分激動,滿頭白發都在微微顫動,掃了一眼康熙,堅定地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過茲事至大至重,皇帝要謹慎從事,周密安排。”
“是!”康熙道,“兒皇已作安排,沒有敢驚動老佛爺。今日事不得已,特預先告知。但勝負未決,恐遭不測。兒皇想請老佛爺暫時起駕奉天,回避幾日,待大局稍穩,兒皇再親迎鑾駕歸京!”
太皇太後搖了搖頭道:“皇帝,這是你的孝意,我很受用。但是我哪裏也不去!我已下了懿旨,密令駐熱河八旗,星夜入京勤王,兩三日內就可到京!”
康熙沒想到這位不動聲色的老祖母竟已密調軍隊來京,頓時精神大振:“兒皇謝太皇太後恩!”
太皇太後滿眼是淚,激動地說:“我十四歲進宮,服侍你祖父這些年,什麼大風大險都經過。”
康熙見老人如此決絕,想到明日一場背水之戰,不禁打了個寒戰:“老佛爺尊意如此,兒皇也不敢違拗,萬一事有不諧,請老人家盡往兒皇身上推便了……”說罷嚶嚶啜泣,蘇麻喇姑也五內俱裂,隻是不敢哭出聲來。
……回想到這裏,康熙從榻上一躍而起,吩咐道:“啟駕奉先殿!”
於是蘇麻喇姑和張萬強二人執燈前導,康熙也換了一身太監服,混在裏邊跟著,自月華門穿日精門進慈寧宮。乾清宮後的禁軍還以為是守夜的太監,並未盤問就放他們過來。從慈寧宮到毓慶宮的北牆的一個角落,蘇麻喇姑捺了一下消息兒,半堵牆竟無聲無息地開了個縫,隻容一個人通過,等康熙幾個人進去,複又緩緩合住。
進入毓慶宮,康熙便命吹熄了燈。三人順著殿東牆悄悄向南,隻要跨出了南門,便可神不知鬼不覺來到奉先殿了。正走間忽然從殿角大銅鼎後頭閃出一個人來,蘇麻喇姑嚇得倒退一步,幾乎叫出聲來,張萬強身子一挺,向前跨出一步護在前頭。
“孫殿臣麼?”康熙低沉有力地問道。
“奴才孫殿臣在此迎駕!”
“這兒都準備好了嗎?”
“奴才不敢怠慢!”
“這可是機密大事!”
“是!謹遵聖諭。三名工匠各賞銀一千兩。現將他們關在大內酒窖內,並服了藥,三日內是醒不了的!”
“好!”康熙道,“你就守在這裏,朕去去就來!”黑地裏雖瞧不見麵容,但聽聲氣,便知他極其鎮靜。三個人穿過靜悄悄的毓慶宮,踅向東,這裏便是奉先殿了。
這奉先殿原是清室祭主用的,除非大祭大奠,平時隻有幾個老內侍守候,倒是一個冷清去處。剛走到門口,裏頭穆子煦早已迎了出來。康熙就在殿門口換了吉服,頭上端端正正戴了一頂天鵝絨紗台冠,上身穿石青江綢夾褂,外套一身簇新的明黃緙絲夾金龍袍,單金龍褂下懸著一柄嵌金蟠龍寶劍,足蹬青緞涼裏皂靴,項掛菩提朝珠——一副禦朝大典的裝束。蘇麻喇姑和張萬強二人忙了好一陣子,才打扮停當,退後一步,請康熙進去。張萬強和幾個老內侍在殿角房內,蘇麻喇姑放心不下,徑自到奉先殿外望風去了。
康熙昂然按劍,大踏步上前推開殿門,一腳跨入,不禁愣住了。殿外看著鴉雀無聲,殿內竟是燈燭輝煌,凡窗欞透光之處均用夾被嚴密遮蓋。——更令人驚訝的是,太祖太宗的畫像下麵,放了一張椅子,高高坐著盛裝服飾、神色肅穆的太皇太後。——底下以魏東亭為首,並排跪著穆子煦、強驢子、郝老四。狼瞫等十六個毓慶宮侍衛跪在第二排,連同後來陸續選進宮裏的小侍衛共有六十餘人,整整齊齊跪了半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