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史姑娘披頭散發出鼇府 伍先生迷迷瞪瞪上金殿(2 / 3)

魏東亭退下來後,換了便服,至索府去尋伍次友——自鼇拜被擒,索額圖當日就派轎車將他請了回去——他不明白,怎樣一個處置法,才算得“有益於君主圖治之大計”,想聽聽伍次友怎樣看待這個問題。

伍次友和明珠二人正說得熱鬧,見魏東亭進來,忙讓座道:“快請坐,桌上茶現成的,請自用吧!”

“什麼事說得這麼高興?”魏東亭一邊坐下,一邊問道。

“鼇拜的事。”明珠笑道,“大哥竟以為朝廷未必肯殺鼇拜呢,你道可笑不可笑?”

魏東亭立時大感興趣,身子向前一傾道:“我方才從順德茶館裏聽來,都說怕要剮了鼇拜呢!”明珠一拍掌道:“如何?我說麼!”

“剮了便是一大失策!”伍次友冷冷道,見魏、明二人凝神靜聽,便接著道,“鼇拜如今已成案上的肉,殺不殺能有多大關係,然而四位顧命大臣,當初立業時,出了很大的力。索尼老死,下餘的人戮的戮,剮的剮,敗壞的敗壞,竟沒個好下場,朝廷能不慮到百官寒心?”他端起茶,呷了一口,“這是一層。更要緊的,現在南方不靖,戰事將起,可有好多統兵將領都是鼇拜故舊。殺了鼇拜,誰能保他們不起疑懼之心?”

說到此,魏東亭和明珠恍然大悟,原來康熙舉棋不定的緣由在此。

“伍大哥,”明珠原想問,鼇拜曾兩次企圖謀殺康熙,這罪難道可恕?忽又想到伍次友並不知內情,康熙又屢次嚴旨不許泄漏,話到口邊又改口問道,“聽說鼇拜幾次圖謀弑君自立,此等罪不殺,哪裏還有可殺之罪呢?”

“從他平時的為人看,想必有這等圖謀之心。”伍次友沉吟道,“聖命至今不下,怕就在這些事上夾住手了。”說罷笑道,“你二位有功名在身,我可管這些閑事做什麼!”

正說著,索額圖也來了,魏東亭和明珠便都站起身來。伍次友忙躬身讓座道:“東翁,恭喜,不日便要高升了!”

“我喜,先生更喜!”索額圖嗬嗬笑著坐下,模棱兩可地道,“如今天下升平,以先生大才,必得朝廷重用!”

“龍兒呢?”伍次友道,“我已回來多日了,他去進香還沒有來麼?”

索額圖微笑答道:“他麼?昨兒有信兒回來,三日大醮完後,隨太夫人一起回京。到時你就可見著他了。”

魏東亭見沒事,便起身告辭道:“明珠兄弟陪著大人、先生說話兒,我回去處置點事務再來。”

他剛回到虎坊橋自己的住宅裏,老門子便來回話:“大爺,外頭一個女子要見你哩!”

“女子!”魏東亭一時怔住,再也想不起是誰,忙趕出來瞧時,在門洞裏正遇上史鑒梅!

兩個人都愣住了。在北京,他們這是第三次見麵。頭一次在西河沿廟會上,與史鑒梅、史龍彪義父女邂逅,旋又遇險失散;第二次史鑒梅夜半報警,救了康熙。二人從此通過劉華、小齊等傳遞消息。如今一別已有一年多,一年裏經曆了不少險風惡浪。今日猛一見,史鑒梅竟披頭散發,臉色蒼白,氣喘籲籲,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怎不叫人感懷傷情!

好半天,魏東亭方開口說話:“梅妹,想不到你竟如此受苦了!這幾日公務太忙,竟沒顧上照應你!不過我已關照過鐵丐,叫他不必與下人為難,怎麼……”

“你且不必說這些個!”鑒梅一邊向裏走,一邊說,“我還有要緊事問你。”魏東亭忙把她讓進自己臥室裏。

這裏一切都還是一年前的老樣子,桌上放著當夜魏東亭讀的書。鑒梅坐的繡墩也還在原地擺放,連那夜鑒梅理妝用過的鏡台、木梳都還靜靜地放在原處,隻是像有幾日不曾打掃了,上麵薄薄地落了一層灰塵。鑒梅用手理著亂發問道:“我們這邊的事怎麼辦?”

“你出息得越發像個旗下女子了!”魏東亭笑道,“這值什麼!你今兒來,就算來了。我母親想念得緊呢!”

“人家和你說正經事,”鑒梅頓時臉紅到耳根,低頭道,“可你隻揀這些說!”

“這難道不是正經事?”魏東亭驚訝地問,“還有什麼事呢?”史鑒梅便將自己入府之後榮氏夫人如何對待自己,自己又如何蒙騙榮氏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如今榮氏已經絕食,如不設法,將有生命危險。說到委屈傷心處,竟自滾下淚來。

聽完鑒梅這一席話,魏東亭又是感慨又是為難:大千世界,有多少千奇百怪的事,人的感情又多麼複雜呀!眼前這個女郎,原打算與鼇拜府一同灰飛煙滅,隻因榮氏待她深厚,又倒過來為他乞命!的確這近乎匪夷所思,卻又全是真情實理。

“你呀……你這個人哪,叫我怎麼說好呢?”躊躇良久,魏東亭上前,輕撫鑒梅的肩頭,語氣沉重地說道:“你知道,現在做主的是皇上啊!”

“我知道。”鑒梅冷淡地說道,“我不過來告訴你一聲兒。人活著總要按良心辦事。榮太君如果活不成,我就當個一品夫人,也覺無味!”說著便起身,慘然笑道:“我這就去了,——你別瞪我,我也死不了,尋個深山老庵,也可了此一生——唉,終是我一世作孽太多!”

魏東亭知她此去,將永無再見之期,便躍上一步橫身擋住,雙手抓住鑒梅的肩膀:“不要去!我和你在一起!”說罷已是淚光閃閃,忙一把拭掉:“鼇拜的事尚未定讞,我再打聽一下再說!”說著抽身便走,又複回身道:“好梅妹,你隻管在這裏等著信兒!”

次日,伍次友坐上一頂青轎,旁邊索額圖騎著高頭大馬,直奔紫禁城而來。此時索額圖已是名震京華的大人物。見他一路上親自護轎,路邊的人無不投去驚訝的眼光,不知轎中的人物有何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