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次友接過來展開瞧時,卻是一幅水墨畫兒,上麵蓋得密密麻麻的朱砂印章。何桂柱拿手摸摸,大為掃興,道:“我當什麼稀罕物呢,哪裏尋不出這麼張破畫兒來送禮呢!”
“此畫價值在萬金之上。”伍次友審視良久,眼睛突然放出光來,笑著對何桂柱說:“虧你每日說,‘陳子昂的馬,宋徽宗的鷹,都是好話(畫)兒!’這正是宋徽宗的鷹!”
眾人都吃一驚,細看圖章時,真有一方篆文,上頭依稀有“道君……”二字,其餘漶漫不清。下頭用墨筆綴上“崇寧四年禦……”半行細字卻相當真切,後頭綴書的名字就不詳了。伍次友笑道:“你們看,這張紙上真是忠奸俱有:嶽少保、秦檜、危素、王陽明、嚴嵩都收存過這張畫兒!”明珠不大懂這些,看著黑乎乎的,並不出奇,便道:“先生既然喜歡,那就收下吧!”
伍次友展玩良久,將畫慢慢卷起,笑道:“我可承受不起,也沒錢來買這些東西。明珠兄弟何不送呈皇上?”
“姓黃的先頭獻皇上已討了個沒趣,說是‘玩物喪誌’,我豈敢再送!”明珠答道,“大哥收起就是了。”
“我也是不敢收的。”伍次友搖手道,“受人家這麼重的禮,我拿什麼報答人家!”
明珠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門官進來道,“明大人,索大人回請您呢!並專請伍先生、魏大人和眾位大人賞光小酌。”明珠便問:“大哥,咱們同去罷?”
“這是不能辭的。”伍次友隻得笑道,“明兄弟先走一步,稍候片刻,我們一同去擾他!”
索額圖備了酒,名是邀明珠,實際上真正是要與伍次友套交情。但他從熊賜履那裏得知,伍次友奉了康熙密詔,正在起草極其機密的撤藩方略,不能隨便與百官往來。正等的發急,見明珠興衝衝走來,高興地問:“都來了吧?”
“他們隨後就到!”明珠熟不拘禮,向索額圖一躬身便坐下了,“我先來打前站!”
“我說伍先生必不肯掃我的麵子。”索額圖高興地道,“一大清早忙到這會兒,事情太多,朋友太多,亂哄哄的膩味人,隻想尋伍先生這樣清貴的人來聊聊。”言畢不無得意之色。
明珠忙問:“什麼事就忙得這樣?”
“有喜有憂啊!”索額圖歎口氣,先說憂,“今兒正逢拙荊斷七。想想她仙逝那陣子,正是皇上誅除奸凶之時,哪裏顧得上給她好好兒料理。今兒一早到崇福寺給她安置了水陸道場,總要盡一盡夫妻情分呐。”
明珠默謀一陣,忽然喜動於顏,又問道:“那麼喜呢?”那索額圖卻不回答,囁嚅一陣才道:“你還記得赫舍裏吧?”
“那有什麼記得不記得,這才幾天不見——大人且別說,這喜事待我一猜!”明珠擰眉思索片刻,忽然大為興奮,鼓掌笑道:“這喜比天還大!在下若猜不中,願罰一大觥,若猜得中,願浮一大白!”
索額圖自然高興,站起身來給他倒了一大觥酒道:“反正足下已喝定了這杯酒,請吧!”
“恕我冒昧,明珠的眼力再不會錯,必是貴侄女公子要選進宮了!”見索額圖含笑點頭,明珠取酒來一吸而盡,又道,“那就有當皇後的份兒!”
索額圖按捺不住高興,笑道:“這個卻還難說,太皇太後今天一大早兒就降下懿旨傳見——還有遏必隆的孫女兒——這會兒太夫人正給她梳妝,陪著一塊兒進宮呢!”索額圖說著,情不自禁自己也斟一杯飲了起來,又複歎息道,“亡妻若在,看到今日,該有多高興!說來也慘,她一半是病,一半竟是驚嚇死的……”
“索大人,”明珠突然道,“我有辦法叫您雙喜臨門!”見索額圖麵現詫異之色,便把他剛才默謀的事,對索額圖說道:“您瞧瞧婉娘這人怎樣?”
索額圖一聽話音便知其意,忙道:“你不必再說下去了,好是好,隻是哪裏能夠!太皇太後把她指了皇上,我瞧著皇上的意思,要把蘇麻喇姑指給伍先生呢!”
“君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明珠此時酒色上泛,興致正高,將嘴微微一撇笑道:“伍、蘇二人的心事我是知道的,皇上的意思我也是知道的,但滿漢不通婚,國有明典,伍、蘇二人終是鵲橋難架。大人是當今第一名臣,又是滿籍,深得太皇太後器重。隻需老封君入宮一語,焉有不允之理?”說到這裏,明珠頓了一下,又說道:“伍先生必將受到重用,大丈夫何患無妻,怎會拘泥於此?”
“足下明見,此事容當再議!”明珠未曾說完,索額圖已如夢初醒,卻不好當麵改口,便起身道:“他們就該來了,足下先應酬一下,我要他們再去整治一壇茅台來!”一邊說,一邊向後頭尋太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