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臣弟,”這是鐵丐的聲音,“聽說賢弟要棄武經文了,尊夫人是武的,你們夫妻要算是文武全才的了。”
“這哪能由兄弟自己!”魏東亭道,“聖上日前見我,說南京是六朝金粉之地,文士薈萃,風光引人,甚是向往,要帶著兄弟前往遊曆一番。兄弟當時便請聖上,得便將臣留在南京,也不求官做,但能多習學一點南土風情。”
“萬歲怎麼說?”這是索額圖在問,他正在吃哈密瓜,說話稍微有些不清。
魏東亭嗬嗬一笑道:“萬歲爺倒也沒說什麼,隻點了點頭,意思倒像蠻讚同的。”
聽到這裏,熊賜履微微一笑,起身來便要上亭去闊敘。卻聽索額圖道:“說起皇上聖明,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大前日家母去後宮覲見太皇太後,老佛爺對家母說皇上自鼇拜進獄之後,反比先前更忙了——”
吳六一忙問:“眼下還有什麼大事嗎?”
索額圖放低了聲音,熊賜履聽不真切,半晌又聽吳六一大聲道:“他算什麼東西!皇上給我十萬兵,我便能殄此醜類!”熊賜履不禁呆了。
卻聽魏東亭“噓”的一聲道:“禁聲!這事現在絕密不傳。鐵丐兄隻怕也就要外放督撫了,還有範承謨,皇上也有意起用為閩撫。——皇上的第二局大棋就要開局了!”他喝了一口冰水,又道,“上次遏必隆在謝恩折上說皇上功過三皇、德超五帝,被皇上訓斥了一頓,說他有奉諛之意。據兄弟看,皇上的誌向隻怕比唐太宗要高得多呢!”
亭上三個人至此都不言語了,熊賜履心裏一凜,想來魏東亭講過康熙在殿柱上書“三藩”二字的事。此時他倒不急於上亭相見了,索性坐了下來,他要好生想想。
“你們都去吧!大丈夫處世立功名,慰平生嘛!”這又是索額圖的聲音。
鐵丐哈哈一笑道:“上回伍先生見我,曾送我一幅字,上頭寫的是蔡石公的《羅江怨》,端的是好。”說著他便吟誦起來:
功名念,風月情,兩般事,日營營。幾番攪擾心難定,欲待要倚翠偎紅,舍不得黃卷青燈,玉堂金馬人欽敬;欲待要附鳳攀龍,舍不得玉貌花容,芙蓉帳裏恩情重!怎能兩事都成?遂功名又遂恩情,三杯禦酒嫦娥共!
吟罷又道,“索公可不隻是兩遂,大學士的任命即將頒下,又將成為國丈,這豈不是兩遂嗎?昨兒孫殿臣又告訴我,太皇太後要將蘇麻喇姑許你,這才真是‘三杯禦酒嫦娥共’呢!我們這些赳赳武夫,在你麵前總失便宜呀!”言畢大笑,索額圖謙遜稱謝不迭。
卻聽“當啷”一聲,熊賜履忙瞧時,卻是魏東亭失手打翻了杯子。索、吳二人見他神色失常,忙問:“虎臣,你這是怎麼了?”
“蘇麻喇姑許給足下了?”魏東亭問道。熊賜履本欲出來說話,聽得魏東亭微帶顫音,心知有異,又站住了腳步。
“尚未定聘,不過太皇太後已經麵許了家母。”索額圖道,“怎麼,這其中有不妥之處麼?”
“豈止不妥而已!”熊賜履聽到這裏,見說話時機已到,大聲言道:“無論伍次友,還是你索額圖,誰娶蘇麻喇姑,必有一日大禍臨頭!”
三人在亭上喁喁而談,壓根沒想到“岸邊說話,水中有魚”,都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熊賜履青布長袍,手搖折扇站在對岸,頗有一副道骨仙風的架勢——索額圖忙隔水一揖道:“快請過來敘話!”熊賜履連忙還禮,然後沿著曲橋一步步踱了過來。
敘座畢,索額圖忙問道:“東園公方才所言,願聞其詳!”熊賜履笑道:“不以危言,何能聳聽!但在下所言,確為實語。”便把日前康熙召見自己的詳細經過向幾個人講述了一遍,最後對索額圖說:“你現娶了蘇麻喇姑,皇上礙著太皇太後情麵,自然不來說什麼,到了對景那一日,隻怕救也沒人敢救你呢!”
一席話說得索額圖萬分驚恐,心裏隻埋怨明珠不該出這樣的壞主意,又怕魏東亭和明珠相近,傳過話去,隻好暗認晦氣。說道:“這也怪我昏了頭,隻是事已至此,怎生處置才好呢?”魏東亭也覺心驚,但更多的是奇怪。因為康熙、蘇麻喇姑和伍次友三人之間的關係,他是知道的。可沒想康熙的態度變得這麼快,變得太出格了!
“昏了頭就該多飲幾杯冰水,”熊賜履端起一杯冰水托在手上,冷冷說道,“解鈴還須係鈴人,你自己去見太皇太後和皇上,引過自咎,就說亡妻新喪不久,不忍續娶,也不打算再續弦了,如此,連太皇太後便也好下台階了。”
“那伍先生那邊呢?”魏東亭忍不住問道,“他與蘇麻喇姑情重,隻怕不好講呢!”
“這就瞧你虎臣弟的了。”熊賜履道。他與伍次友所學不合,加上皇上曾多次拿伍次友發作他,他越發不悅,但伍次友又正蒙聖寵,又無可奈何。他便信口說道,“大丈夫何患無妻,若耿耿於此,學問再好,也便入了下流。”
熊賜履說伍次友這樣的話,魏東亭聽來自不受用。但也確實沒有其他辦法,也隻能從此入手去勸,遂起身一揖道:“多承關照了!”